采访对象:陶陶(化名)
采访时间:10月17日
案由:2002年,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
忏悔语录:“我一直都想对他们说三个字,但真正面对他们的坟茔,‘对不起’岂能轻易说出口?另外三个字则像天方夜谭,我没资格祈求他们‘原谅我’,但这的确是我未来大半生的心愿。”
这是一起严重背弃人伦和道德底线的命案。事情已过去6年,杀死双亲的陶陶也23岁了,苦苦挣扎中,他虽然还没有得到最终的救赎,但学会了平静地接受现实。10月17日午后,陶陶和记者谈了很久,他回顾那个万劫不复的瞬间前后,回忆亲人在他心里的点点滴滴
(以下为陶陶的自述)
谈起爸爸
“他有成就,但我并不欣赏”
爸爸是高级工程师,是广西某市一个大型事业单位的二把手。他工作认真努力,是同龄人中的成功人士。这在很多人眼里绝对是耀眼的,但我并不欣赏他,甚至还有点反感。
他工作忙压力大,很少和我说话,彼此也不怎么交流,也交流不起来。他非常的自我,这一点,在我身上也有遗传。在我看来,两个自我的人很难融洽相处。他的自我有现实中的成就来支撑,再说,他是我爸爸,又是名副其实的精英,所以,他和我说话从来都是命令式的。他的命令一旦传达,我只有接受的份,要是有半点不同意,巴掌马上就到脸上了。
一次,他对我说:“有个奥林匹克数学训练班,我帮你报名了,到时候按时去上课哦。”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数学,而且这事之前他并没和我商量,但我知道这就是他的风格,不容我不同意。最后的结果是,我去上课了,但上到一半就逃课跑出去玩了。
爸爸是有身份的人,很爱面子。他们这些中年人在一起,总爱拿自己小孩的学习成绩攀比。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觉得没面子,因为我的学习成绩总是保持在中游。爷爷“出身”不好,曾吃过不少苦头。爸爸很争气,凭着自己的努力,超越了曾是工程师的爷爷。爸爸说,他就是要证明,出身不好也可以比别人强。所以,他对我也寄予厚望,希望我能够超越他,但我对他的这一观点并不“感冒”。
说起妈妈
“她关心我,但脾气暴太啰嗦”
妈妈在政府部门工作,是一个部门领导。她的应酬特别多,一天到晚都在忙,很少有时间陪我。她身体不好,脾气又暴躁,说起话来啰嗦又不讲理。妈妈无疑是最关心我的人,每年到我的生日,她总会在我身边。她知道爸爸在外面有情人,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才硬撑着不离婚,但我不喜欢和她在一起。
妈妈总喜欢拿我和别家的小孩来比,总数落我不如这家、那家的孩子,人家哪些方面又比我强啦。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比较,她总会把我说得一无是处,让人无地自容。妈妈比较狭隘,单纯和她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所以我就学会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遇有不同意见,就藏在心里,因为我知道,一旦我表达出我的想法来,她就会更加没完没了。
妈妈的心思多,疑心重。她得知父亲有了情人,就经常向我打听,我总是回答不知道。这样一来,妈妈就觉得我和爸爸是一伙的,变得不信任我,也常常把对父亲的不满发泄到我身上。其实,我在这件事情上是保持中立的,包括爸爸偶尔也问我关于妈妈的事,我的回答也是不知道。
自我评价
“我不是别人的机器”
我继承了父亲的自我,我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两个都想拿我来给他们“长脸”时,我就会在心里反驳说:我是人,不是别人的机器。
我有让别人羡慕的家世,过着几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生活,可我身上并没什么坏习气,也没和那些坏孩子混在一起,和同学们相处得都很好。但我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喜欢过多地和朋友们呆在一起,因为我受不了有些人说无聊的话、做无聊的事。更多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听音乐、看电视。
爸爸妈妈都是大忙人,我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长大。后来,我和父母住在一起,但他们还是很忙,我就早早学会了自理。他们给我足够的钱,像是作为疏于照顾的补偿。
我的成绩总是不上不下,而且偏科厉害,我喜欢语文和英语,不喜欢数学。我和父母争吵的焦点就是学习,他们总想让我好好学习,争取以后出人头地。但我觉得他们的这个目标很无聊,我不想在任何事情上为难自己,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只想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关于家庭
“很少沟通,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的三口之家,几乎没有一起坐下来交流的时候。到了周末,爸爸躺在床上休息,妈妈看电视,我在做作业。要不是电视机的声音,别人绝对不会以为房间里面有人在。在教育我和置办家当上,他们也是出奇的一致,只要一个人决定了,另一个肯定会支持,绝不会出现商量和争议的情况。
他们彼此不说话是正常状态,要是偶尔说话多了,反而让人觉得很反常。他们说话,都是以“我”开头的,在我的印象里,就是其中一方传达两人共同的决定,都绝对没有用过“我们”。我对他们的评价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这种状况,让人感到很压抑。
我很少去同学家,也不知道别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但有一次见闻却让我感到十分不可思议。那是上初中时,我们几个同学在打篮球,突然一个同学的妈妈出现在球场。同学的妈妈经常出差,很久才回来一次。这位同学看见后,就马上跑过去抱着他妈妈。这个举动让我觉得很惊讶,但更不可思议的还在后头——同学的妈妈抱着儿子,并没有问学习的事情,而是让儿子打完球后,记得冲凉换衣服,并叮嘱要按时吃饭,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我永远都记得这个小细节,因为在我的印象里,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要是换作我妈妈,先不说她不容许这么亲昵的动作,就是我一身臭汗地去拥抱她,也肯定会被训斥一顿,而且一开口肯定是问学习怎么样。
第三者印象
“叫她阿姨,我和她聊得来”
从我记事起,身边就有一个我叫阿姨的女人,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爸爸的情人。我不知道大人是怎样处理这种关系的,我只记得,她曾在我家和我们一起吃饭。这个阿姨比妈妈更好沟通,因为她总会找些我喜欢的话题,而不是一个劲地问我学习成绩怎么样。另外,阿姨还经常带我去买东西,我们的眼光有时很一致。
见我和阿姨聊得来,妈妈就怀疑我,觉得我没有和她站在一边。其实,我两边都不沾,对于大人之间的事情,我觉得不关我的事,所以也就不怎么理会。但我知道,因为这个阿姨,妈妈和爸爸之间已没有了感情,完全可以离婚了。可他们依然将就着过在一起,就是害怕伤害到我。
对于父母的这种想法,我很理解。但是我觉得这样很可笑,要是我的话,我绝对忍受不了这种状况。
我出事后,这个阿姨经常来监狱探望我,说一些鼓励我的话。我开始认为她是悲剧的根源,但后来也没有了怪罪她的念头。
回忆惨剧
“有点害怕,一种虚脱了的感觉”
2002年2月22日,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天。那时,我17岁,上高一。那天是周五,我做练习一直到晚上11时多,终于把当天的习题做完了。妈妈还要我继续做作业,我不同意,于是她就开始数落起来,说我学习不用功,并且把以前的陈年老账都扯了出来。我被说得不耐烦了,就和她对嚷起来。她见我不听话,便动起手来,我也还手了。
要是在以前,我会一走了之。但当天,妈妈正好堵在门口,我没有办法跑出去,就躲进了厨房。妈妈还是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打斗中,我一时失去理智,抓起厨房的刀具就乱舞起来。妈妈被砍倒后没几分钟,爸爸回来了。他看到了当时的情景,马上拿起一根棍子来打我。我身上被打了好多下,我认为他肯定不会原谅我的,于是下手就狠了些。
最终,爸爸也倒在了地上,我周围的一切全都静了下来,只听见爸爸喘气的声音。我在地上呆呆地坐了近半个小时,才慢慢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有点害怕,但又好像是把十多年的压抑都释放了出来,身上有一种疯狂发泄后的虚脱感。
清醒后,我洗完澡换了衣服,去了一个同学家。那两天过得很漫长,我只是觉得周围非常安静,同学并没有发现什么。周日,我又回到了小区,我上到楼顶,本想从30层楼的地方跳下去,但我没法挪动脚步,我才发现人原来那么脆弱。我回到家里,看见父母还躺在那里,我一下子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医院,旁边是叔叔和警察。
医生给我打了一针镇定剂,我才缓过来,于是把一切都招了。当年5月,我因故意杀人罪被法院判处无期徒刑。
造成后果
“几乎崩溃,违背了人伦、道德、法律”
我的错太大了,违背了常人的伦理、道德,更违背了法律。至今,我都想不通,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残忍。关于那一刻的记忆很模糊,我只知道,失去理智也就几秒钟,就是那几秒钟,我的人生完全改写了。一夜间,我生活的环境变了,没了父母,也被剥夺了继承权。我变得一无所有、无依无靠,而且很讽刺的是,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在看守所里,我看到7个不同版本的报道,我被说成是杀人魔头,被口诛笔伐。但我能说什么呢,我有什么权利去说呢?我当时很脆弱,很多次都几乎崩溃。在监狱的第三个年头,我才慢慢接受现实。我不允许自己去想太多,每次想到那一幕,我都只在其中一个片段上停留一小会儿,然后马上强迫自己去想别的。
叔叔经常来看我,他清理父母的遗物时,看到了爸爸的日记。在日记里,很多都是关心我的内容,但爸爸只是把那些关心留在心里,没有说出口。回头想想,爸爸也只是教育方式不对,我要是按照他给我指的路走下去,一定会有很好的人生。我很贱,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至今,全家人都瞒着已经80多岁的爷爷和奶奶,只说我爸爸妈妈出了车祸,我则在外地读书,没办法回家。已经6年了,每次用监狱的亲情电话和老人家通话,没说几句我就难以讲下去。但无论如何,善意的谎言还要继续,因为老人家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事件警示
“前车之鉴,希望再无后来者”
每次看到别人的父母来探望,我的心都在抽搐。6年了,每年的清明,父母的生日、忌日,都会勾起我的回忆。但不孝的我,甚至都没机会在父母的坟前献一束花,也许这是上天的惩罚。他们甚至都没有在我梦里出现过,我迷信地认为,那是他们的在天之灵还没有原谅我。我一直都想对他们说三个字,但真正面对他们的坟茔,“对不起”岂能轻易说出口?另外三个字则像天方夜谭,我没资格祈求他们“原谅我”,但这的确是我未来大半生的心愿。我想,只有在我行将辞世时,才会说出来。
我已经被减刑至18年,刑期终有尽头,但我已背上一辈子的罪,今生恐怕都无法偿还。我想不到,将来我若有孩子,他(她)问起爷爷奶奶来,我将如何回答。多年过去了,有很多无解的困惑缠绕着我,但我不愿去多想,也不希望自己总去后悔。只希望自己能勇敢地去承担已发生的一切。
我不害怕旧事重提,也不害怕伤口撒盐,只希望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警示大家,不要再让这样的悲剧发生。我根据自己的经历总结了一下:首先,棍棒教育是不可取的,特别是对于叛逆期的孩子,这样的教育只能让孩子脱离正轨;其次,孩子和父母之间肯定是有代沟的,但是双方都要试着去理解、包容。亲人之间要多交流,关系一定要融洽。大人不要总把自己的身份放得太高,孩子也不要总是违背父母所说的一切;最后要说的是,失去才懂得珍惜,大家都要珍惜眼前的幸福。
专家点评
应建立良好的亲子关系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许朝山:
看完这个个案,我的心情非“沉重”两个字可以形容。我同情陶陶的父母,也怜悯年少的陶陶,为陶陶后来的觉醒欣慰,更被他对众人的提醒而感动。
陶陶的悲剧源自亲子关系不良。在青春期,孩子因为荷尔蒙以及学习压力的影响,会有很多不良的情绪积蓄。如果得不到有效的宣泄,这些不良情绪就会让孩子有如背负大山前行。而良好的亲情,则毫无疑问是在这个阶段父母可以给予孩子的最好减压器。
遗憾的是,陶陶的父母基本上不能做到这一点,他们习惯于把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强压在孩子身上,把婚姻中出现的问题,以孩子为借口不加以妥善处理,这些都无形中增加了孩子的压力。另外,在不良的亲子关系中,孩子也很难学会良好地管理情绪的方法。因此,当生活中出现了一些导致矛盾激化的问题时,就非常容易发生极端的行为。
希望陶陶的个案能给家长们启示,重视构建家庭中良好的亲子关系,帮助孩子们平安度过青春期。 (记者刘治理 通讯员蓝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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