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这首歌曾传唱大江南北,几乎所有学校都以此教育学生拾金不昧。
临汾人许霆唱过这歌,但没能做到。
许霆父亲许彩亮也听过这歌,但压根不信“那一套”。
——2006年4月21日晚,广州商业银行那台ATM取款机出现系统故障,许霆拿存款只有175元的借记卡,取出了17.5万元。许彩亮曾说:“如果有一天,银行柜员机疯了似的拼命吐钱,在这样的‘诱惑’下,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许霆。 我也会取。”
有网民曾做过统计,在这样的诱惑面前,10个人中有9.3个是“许霆”。
自儿子2007年5月22日被捕,此前很少出过远门的许彩亮开始为儿子奔走。
4月1日,许霆父子正式接到重审判决,许霆盗窃金融系统罪名依然成立,但刑期由无期改为五年。这个让很多人认为是“赚大”了的结果,许彩亮还是不认可,他表示要继续申诉。
在外奔走将近一年,这位原先只想“为儿子找条活路”的父亲思想发生了改变,称“要以此推动中国法制进程”。
“必须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判了5年,相比无期徒刑,无疑是轻了很多,有人说我不知足,就不要上诉了。我已年过半百,每天都睡不好觉,最近头发白了不少。我每天不停地接受采访,翻书,上网查资料,只是为了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电话那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
儿子出事前,许彩亮正在家安安稳稳地做“寓公”——由于城市扩建,许家所在的临汾市尧都区北城开发区向阳西路郭家庄村成为市区的一部分,许家分得四套回迁房,全家人以出租房屋为生。当地的房产价格在每平方米3600元左右,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一年的租金在1万元左右,许家衣食无忧。许彩亮会些电工手艺,在家时承包过一些小的水电安装工程,主要是新房的用电排线、电气安装等。妻子杨素卓以前上班时月工资1000元左右,“不算有钱,但基本够花,能过得去。”有好活计了出去做点,没事就在家上网、打扑克,那段风平浪静的岁月里,许彩亮的生活节奏和当地许多村民一样。
伴着儿子出事,这样的悠闲生活戛然而止。
2006年4月21日晚,许霆在位于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对面的广州商业银行ATM取款机陆续取出17.5万元现金,而当时,他的银行借记卡上金额只有175元人民币。当天,这台后来被网民们称为“史上最牛ATM”的取款机出现系统故障,当持卡人取款超过1000元时,每1000元实际扣除卡上金额只有1元。25日,银行方面向广州市公安局经济犯罪侦查支队正式报案。但头一天下午3点,许霆已离开广州,过起了逃亡生活。
2006年8月,广东警方和银行派人到山西跟他们面谈,许彩亮才算知道了许霆案的细节, “开始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孩子贪小便宜嘛,又不是真偷银行的钱,还给人家不就没事了?”
直至2007年5月22日,许霆在陕西宝鸡火车站被捕,其间,许霆一直没有回过家。“打过几次电话,但一直说不明白事情,也不说他在哪里,只说自己能够对付”,儿子越是语焉不详,许彩亮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是强烈。
儿子的行为竟然涉嫌犯罪,这让许彩亮吓了一大跳。从未经历此类事情的许彩亮心中只有一个认识,“打官司得费钱”,匆忙以2800元/平方米的价格卖掉一套住房,凑了20多万为许霆打官司。两周后的6月6日,许彩亮第一次踏上广州这片土地。至今,他已7顾羊城。其间,他见过儿子无数次,但儿子只在重审结束时与他有过短短几秒对视,“我当时心里扑腾一下,说不出什么滋味,想哭却又不敢哭,怕影响儿子情绪,也怕公众笑话”,许彩亮回忆,“儿子原先总以为我和他不亲”,性情暴躁的他,远不如妻子对儿子细腻,打过几次儿子,而且打得挺重,孩子多少有点怕他,心里有啥想法都不愿和他沟通。“自己的亲生儿子,能不亲吗?”短短对视的几秒,许彩亮用左手向儿子比划了一个掏心窝的动作,“也不知道他看懂没有。”
“最早就想给娃找条活路”
没有出过什么远门,又未经历过此类事情,刚到广州,许彩亮心里多少有些茫然,“不知道孩子将来会是怎样,心里很是没底,有些晚上我曾一个人大哭。”
“这一夜失眠了,我实在想做些什么,但我又做不到”,许彩亮不止一次在自己的笔记本中写道。面对儿子未卜的前途,除了四处奔走,许彩亮每日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一天下来两包烟都不够”,两眼经常布满血丝。
2007年12月20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以盗窃金融系统罪判处许霆无期徒刑,并没收全部个人财产。
“我当时就懵了,有那么严重吗?”许彩亮认为,许霆只是犯了一个常人犯的错误。“要这事情就无期,还不如把柜员机砸了,里面钱全拿走了,他能判你个啥?抓住以后能死刑吗?也就是个无期。”
“无期徒刑,出来后孩子一辈子就全毁了!我想给娃找条活路。”许彩亮回忆,这一结果坚定了他“把这场官司打到底”的决心,此前对法律茫然无知的他,索性买了《刑法》《民法》等一摞法律书籍,开始“认真学法”。他的随身行李中,总带有一本法律出版社编的《刑法新解释》,外加一本《新华字典》。《刑法新解释》上面的练习题他做过了,书上到处是标记;《新华字典》用来查汉语拼音,发短信用,现在熟练后就很少翻了,“你还是给我发短信吧,我慢点,但能发,省点长途漫游费。”,许彩亮对记者说,为了节省话费,他在广州还专门办了部小灵通。但,即便抱怨给他打电话的记者太多,弄得他每月都支出一大堆电话费,但他还是来电必接,“是媒体和网民的关注,让我看到了这个案子的希望。”
此案经媒体报道之后,舆论反应之强烈让许彩亮始料未及。万余网友发帖回应,多半表示“判重了”,一些热心的专家甚至主动找到许彩亮为其“支招”,律师、专家、记者纷沓而来,“不当得利”、“侵占罪”、“金融机构”这些新鲜词汇渐渐耳熟能详。在其随身携带的日记本上,许彩亮认真地写下了各个词汇的具体含义。在和记者的一次次“交锋”中,许彩亮开始逐步扮演法律传播者和教诲者的角色,从最早的法无明文规定不定罪,到许霆行为不属于盗窃,到电子商务法,到此事应属民事范畴而不应归结于刑事犯罪,许彩亮无不言之凿凿。
“儿子在法庭上撒谎,气得想打他”
1月9日,广东省高院认为原一审判决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撤销原一审判决,发回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重新审理。2月22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对此案再次进行审理。这次,许霆的精神状态比第一次开庭好了许多,说话声音也高了许多,这让许彩亮颇为欣慰,但儿子一句“本意是想把钱取出来,保护好还给银行”的辩护词令许彩亮大为光火,“气得都想打他。”
记者:儿子敢于为自己辩护,你为什么生气,还想打他?
许彩亮: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靠说假话替自己辩解,不会有效。咱们现在是法治社会,凡事要找法律依据,要以理服人,以情感人,不能靠说假话骗人。你实话实说,才能得到一个公平的结果。要是结果不公平,那一定和你说谎话有极大关系。
记者:你觉得,儿子当庭撒谎影响了这个案子的判决结果吗?
许彩亮:法律是严肃的,是要以事实为依据、法律为准绳的,他在法庭上说什么并不会过于影响到这个案子的判决结果,好的影响不会太大,坏的也不会太大,关键是影响了大家对他的看法。人生的路很长,这件案子完了,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给大家造成一个不诚实的印象。
记者:据你所知,儿子是个爱撒谎的人吗?
许彩亮:知子莫如父,我知道自己儿子是比较诚实的,他不是一个喜欢撒谎的孩子,基本上不撒谎。这也不是他的意见,我觉得是有人教他这么说的。也可能是里面的人给他说了外面的形势,现在他肯定是看到希望了,为了想自己早点出来,说了这话。我觉得特别气愤,当时在法庭上我就气得想上去骂他,甚至打他两下。
“要以此事推动中国法律进程”
“已是深夜。真的有些累,右眼有些酸胀,嗓子的老毛病这两天又犯了。但是我不能说累啊!否则真的对不住这些远道而来的媒体朋友和无数热心网民。说真的,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正是你们的坚持,把一个遥不可及的无期变成了如今的现实。再辛苦,只要想起你们,我一定能坚持!”许彩亮在其博客中写道,为了儿子的案子,此前对博客一窍不通的他专门请人做了个博客,给自己和他人一个发表意见的平台。
从无期到5年,虽然没能达到最终的目标,但许彩亮已经心存感激,“如果没有媒体和众多热心网民、专家学者的关注,许霆案可能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但许彩亮对判决结果,并不满意。“同样由于银行系统出现故障,如果储户多取了银行的钱就是盗窃,如果银行吞卡或是少给储户钱就是民事责任——此类事件也曾多次发生,这是什么道理?”许彩亮质问。他认为,事情发展到现在,引起全国如此强烈关注,国家应该以此为契机,给此类事件一个明确的说法,“我们国家虽然不是案例法制国家,但同类案件的判决结果,肯定会影响到以后同类案件”。为了同样的情形不在何鹏或是许霆等同类人身上重演,许彩亮还在坚持申诉。“要以此事推动中国法律进程。”他对记者说。(李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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