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贫苦的农村女孩经过多年苦读考上中专，却被人冒名顶替上了学，直到12年后才发现真相。

　　是谁主导了这一顶替事件？类似冒名上学现象是否普遍？连日来，读者强烈关注着事件的调查进展情况。

　　上周，本报记者在河南省邓州市继续进行深入的调查，试图为读者解开这一事件的全部真相。

　　据当地教育部门一工作人员表示，其实当时冒充他人学籍上学的事情相当普遍。被摆上台面的王丽娜只是其中之一。当时，职业中专的师资班就读名额由乡政府推荐，这给冒名顶替留下了隐患。

　　冒名顶替12年事件，让人们看到了一些地方曾经对于人们最基本的身份权的漠视和教育权保障机制的缺失。如何杜绝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是我们不能回避的课题。

　　邓州是河南省南阳市内人口最多的一个县级市，全市人口超过100万。王丽娜所在的翁寨小学在县城周边的一个小乡村里，离县城还有10多公里。

　　冬日里的小乡村异常寒冷，通往村里的小路已经完全被大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1月23日早上10点，翁寨小学敞开着门。出乎记者意料的是，这所学校异常的小。整所学校只有170多名学生，教师仅有11名。

　　王丽娜现在就是这所学校的老师，12年冒名顶替曝光后，王丽娜成了舆论漩涡中的人物。

　　一个老师两个名字

　　春节前，王丽娜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在她以“赵云锋”名义生活了12年后，真正的赵云锋突然找到了她，并要求赔偿3万元。

　　12年前，为了读当地的师专，王丽娜顶替了赵云锋的身份上了学，毕业后她成为了一名异常尴尬的“双名人”，她仍然是朋友们眼里的王丽娜，但她却以“赵云锋”的名字当了老师，还结了婚。

　　上周，记者到来的消息迅速在这个不大的学校里传开了。几个教师站在远处看着记者的一举一动，但是当记者走近询问情况时，他们马上回应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教学楼二楼的一间教室是王丽娜平时上课的地方，当记者走到教室门口时，她正上着语文课。

　　“请问你是王老师？”记者问。

　　“我不是。”教室里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教师答。

　　“那请问你是赵老师吗？”记者接着问。

　　“我不是赵老师。”对方答。

　　“我知道你就是王丽娜，因为我看过你的照片。”记者继续问。

　　“有很多人都长一样呢，你别找我。”随后这位女老师迅速走开了。

　　旁边一个班上的孩子随后告诉记者，“这位女老师就是王老师。”

　　冒名顶替已经不是秘密

　　在学校里王丽娜一直被孩子们称为“王老师”，也被同事们称为“王老师”，但是王丽娜的身份证上却有另外一个名字“赵云锋”。

　　其实，到底以哪个名字来对别人介绍自己也许是王丽娜最尴尬的事情。学校里有着两份教师的值日安排表，一份是挂在学校教室的墙上，上面写着周三值班教师的名字是“李勤赵云峰”，另一个值日表贴在学校办公室的墙壁上，上面写着周三值班教师的名字却是“李勤王丽娜”。

　　王丽娜有两个身份，在如此小的一个学校里，这对同事们来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其实大家都觉得这没有什么，因为其他学校也有这种情况。”学校的一位老师说。

　　交8000元赞助费顶替上学

　　1996年，王丽娜以赵云锋的身份就读了当时的邓州市职业中专师资班。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告诉记者，当时冒用他人学籍到师资班上学的人绝不仅是王丽娜一人。而之所以有人千方百计冒充他人身份入读，与当地师资班设立的背景和招生入学的模式息息相关。

　　师资班诞生的历史背景源于10多年前当地老师的奇缺。“当时的师资供需矛盾很突出，非常缺教师，当时民办老师比公办教师还多。”邓州市教育局办公室阿全胜主任说，办师资班就是为了缓解这个矛盾。

　　师资班一共办了几年，1998年是最后一批。在3年间，整个邓州的师资生就有1000多名，很好地缓解了当时缺教师的情况。

　　在这个背景下，师资班成为了当时农村初中毕业生最热门的选择，因为“师资生不仅办农转非户口，而且毕业后由当地政府管分配，学生全部成为公办教师，能吃上财政饭。”

　　但对于邓州当地农村的孩子们来说，要想入读师资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考试分数要上线外，还要交纳数千元的赞助费。“当时全国各地都在办师资班，它是属于地方招生，不是属于国家招生计划。上师资班首先要过分数线，另外还需要交一笔赞助费，当时不是每个学生都交得起这笔钱。”王丽娜交了8000元的赞助费。

　　谁上职业师专乡里说了算

　　当时的师资班还有一个特定的招生模式，就是按分配的指标由各乡推荐入学。

　　邓州市教育局的一位官员向记者介绍了当年农村师资生名额确定的内幕。“当时师资生的指标分到乡里，由乡里运作。这些指标很少是由当地的教办来运作，像这种好事一般都是乡里拿去了。比如说，我这个乡里有6个指标，分数线上的人谁去读师资班，由乡里说了算。分数线是由邓州市来划的，这是一个硬指标，所以一些分数达不到的人，要想读师资班就必须采取冒用别人学籍的办法。”

　　正是由于乡里可以支配入读师资班的指标，王丽娜有了一个十分有利的条件。“当时文渠乡教办的工作人员王书显正好是王丽娜的伯父”，参与事件调查的河南天基律师事务所的一位律师称。王书显曾经在当地教办任职得到了邓州市教育局一位工作人员的确认。

　　赵云锋原本上不了师专？

　　根据有关方面的调查，王丽娜当初报考了三门峡一所中专，但为了找工作便利，王书显让她在当地读师资班。由于当时王的档案已经被报考的中专调走，所以当时就委托了文渠乡庙沟村的会计吴会明找一个报考了师资班的考生，以顶替其名义上学。赵云锋不幸成为了吴会明选中的对象。

　　1996年11月，王丽娜冒用赵云锋的名义交纳了8000元的赞助费后，入读了邓州市职业中专师资班。在当时的情况下，赵云锋面临着一个最现实的问题。由于指标需要人为推荐，就算赵云锋不被他人冒名顶替，可能也很难通过自己的努力入读师资班，改变自己的命运。

　　教育局称没有侵犯教育权

　　面对记者时，邓州市教育局一直否认赵云锋是被师资班录取后再被王丽娜冒名顶替上学的。“乡里控制着指标，指标不一定能给赵云锋呀。不是职高发通知书给赵云锋你被录取了，而是由乡里推荐你上学。师资生实际上是乡里推荐上的，而不是被录取的。这只是一个侵权姓名权的问题，并不存在侵权教育权的问题。”

　　1999年，毕业分配时必须要转户口，于是赵云锋的户口也被他人离奇地转到了邓州市职业中专。这也成为10多年后，赵云锋发现自己身份被人冒用的关键。2005年，由于户口被转走，无法更换身份证，赵云锋才发现了问题。

　　根据邓州市当地公安机关提供的资料显示，赵云锋的户籍已于1999年9月27日，由文渠乡庙沟村迁往邓州市职专，实现了户口农转非。当初为办理赵云锋户口迁出的民警目前已经调离了文渠乡派出所工作，但据其回忆，当初是吴会明拿着赵云锋的录取通知书，他才给赵云锋办理了户口转移手续。

　　户口其实也可以做假

　　当地教育系统的一位工作人员还告诉了记者另一个惊人内幕，有些人就算户口被转走了，被顶替者还是很难发现的。“即使是把户口迁走了，也可以保留下被顶替者原来的户口。比如，今天我把他户口迁走了，等到每年有户口整理的时候，我说忘记登记了，我可以重新把迁走的户口再登记上。这样的话啥都有了。其实，这次事情败露是这个会计的忙没帮好，事情没做到位。”

　　10年来，王丽娜也一直使用着赵云锋的身份证。那么冒名顶替者又如何能办上一个一模一样的身份证呢？“王顶替赵的户口，办身份证还是通过村里派出所。身份证可以丢失嘛？然后可以再补办一张。以前乡村派出所都没有电脑，也没办法核实的。不像现在乡村派出所电脑都联网了，一查就知道。”

　　冒名顶替现象很普遍

　　类似王丽娜这样冒名顶替他人学籍去上学的情况绝非仅此一例。

　　当地文曲中心校一位工作人员称，当时类似这种情况应该很普遍，全市范围顶替别人学籍上学的多得很。因为当时，高中要有学籍才能考试，但有些人没有学籍，就只有顶替别人的学籍考试。有些学生的学习成绩不好，就不会参加高考。那时还有一些限制，有些复读的学生是不能报考一些学校的，要想考就必须以别人的学籍去考。但这两年很少有这种情况了。这其实是当时的遗留问题。

　　阿全胜说，关于复读生有一个文件，不让报考重点高中，只能报考一般高中。有一些特殊的学校还是必须由应届来考，一般院校复读生可以报考。一些复读生没有学籍不能应届考试，有些人想读书也没有办法。这种事情是由多种原因造成的：一是人为的假手续，二是历史原因。

　　对话被顶替者

　　当年上学被人顶替 现在参加自学考试

　　记者：如果没有被人顶替，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赵：想起来，最不平衡的事情是，当年说我没有考上中专，本来我还想再复习一年再考，可是妈妈总是说我没用功，自己活该，没考上还浪费家里的钱，尽管那个时候我也想证明自己很好，但是这件事情使我失去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如果没有被顶替，家里人一定会很开心，我自己也会更自信，更努力，因为我的妈妈从小就教育我，长得丑不要紧，只要有本事就行。但是，这件事情，破坏了我当年的那股心气，这个再也找不回来了。

　　羡慕别人学历高

　　记者：你现在还在读书？

　　赵：对，在读高起本，就是高中直接升本科，我最想做的是能考注册会计师，听说很难，但是我想我先考个中级职称，找个合适的工作然后慢慢再考，我们楼下有个邻居，他已经快40岁了，仍然在考注册会计师，我觉得我还年轻还要努力。

　　其实，我一直没有放弃读书的打算，当年来北京，我又读了财会中专，老公也是那时候读书时认识的。

　　记者：现在是不是经常还会想起这件事来？

　　赵：时常。看到公司里很多搞财务的女孩子，填写的表格都是研究生啊，博士生啊，我就会很羡慕，自己比人家总是低了几个等级，就算我现在努力，可能要上N年才能和人家平起平坐，那个时候就会想起她，如果不是她，我不见得会比别人差。

　　有时候又很无奈，事情已经成这样了，再痛恨也找不回来了，只能自己叹口气，告诉自己继续努力，早晚我也能实现和别人平起平坐的愿望，我想这也是最有效的做法。

　　记者：那你们商量过赔偿的事情吗？

　　赵：商量过了，10多天前我给她打了电话，我想让她赔偿我大约3万元，但是她显得不情愿，她说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好，而且她为我办身份证也花了钱。

　　这3万元只是我跑这件事情的基本开销。为此事，我回河南两次，都是开车回去的，当时开车不熟悉，连油钱、带罚款、走冤枉路、吃饭、住宿总共用了不少钱，请律师也花了不少钱。

　　当年招生过程不透明

　　记者：你觉得这样的事情有可能被预防吗？

　　赵：我觉得还是有办法预防的，比如，考试完以后，能够允许考生去查询自己的试卷，辨认这份考卷确实是自己所答，允许考生到指定地点去查询自己的分数，所报考学校的分数线究竟是多少。但是我当年的情况是，情况完全封闭，过程也不透明。家长和学生根本无从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查询分数，学生就知道上学，家长就知道掏钱上学。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是没有办法预防，而是要看有没有人去做。

　　顶替者将面临教育局处罚

　　同事称她每月1000元的工资难以支付3万元赔偿

　　2007年年底，王丽娜没有想到的是，在她用“赵云锋”名字生活了12年之后，真正的赵云锋会突然找上了门。她多年平静的生活也顿时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顶替者交不起3万元赔偿

　　这个月初，赵云锋给她打了电话，要求她赔偿3万元的损失。“要她赔这么多钱，根本就不现实。她现在的工资才1000元左右。这还是去年大幅度增长工资后才有的水平，去年以前才五六百元一个月。”当地教育局一位工作人员说。

　　但如果不赔偿的话，她马上就会成为被告。赵云锋的代理律师杨俊伟说，赵云锋很可能于春节后提起诉讼。除了赔偿要求外，赵云锋坚持要回自己原来的身份证。

　　相比于赔偿的压力来说，更尴尬的事情是，王丽娜冒名顶替的事被河南一家媒体曝光了。她成为了当地一个公开的冒名顶替之人，对于一个为人师表的老师来说，她面临着巨大的舆论压力。

　　教育局也可能成被告

　　此外，王丽娜还可能面临着教育部门的处理。“如果事情核实后，这个事件的关键问题是要先处理出具假手续的人，还有对王丽娜个人进行处理的问题。对类似情况的处理，此前没有先例。我们会多方面找依据，然后再按照各方面情况来综合考虑这件事，到时按有关法律法规来处理。”阿全胜说。

　　这起事件不仅给王丽娜带来了影响，邓州市教育局也可能被赵云锋告上法庭。对此，阿全胜说，“她将我们列为被告，是没有理由的。当时是学校发通知，不是我们发通知。”

　　“通知书也不一定是先发到教办，再由教办交给当事人。即使是直接发给了当地教办，该教办也是独立法人，为何要告教育局呢。告教育局是没有道理的。”但对于可能开打的官司，邓州市教育局也有了准备。

　　阿全胜说，“既然要打官司，那就等着打官司吧。”

　　冒名入学人数无法统计

　　阿全胜说，这种冒名顶替他人学籍的情况到底有多少很难统计，因为如果不是当事人本人和其他人检举的话，很难发现。以前都是纸质档案，一年的毕业生就是三四万。都是纸袋子装的，光档案就要装一间房子。如果其中有一个学生的档案资料被更换了是很难发现的。

　　如何杜绝类似冒名顶替的事情再发生呢？阿全胜说，以前顶替上学的很多，针对这些问题，教育部已要求将入学通知书直接通过快件发给考生本人签收，不再经过乡这个中间环节。就算考生不在家，也要让家人签收。

　　电子档案杜绝冒名顶替

　　现在都是实行电子档案，很好核实考生身份。在高考前半年，就会录入考生的信息。考生的地址、联系电话都是由考生自己来填，并由计算机录入。随后考生的电子档案就被送到了省招办，想改都改不了。即使还是有人能冒充他人混入学校，找工作时也没有统一分配了，当公务员、老师都要参加统一的招考。

　　“目前这种冒名顶替的情况确实非常少了。要想使这种冒名顶替的事情不再发生，最重要的是从制度上来杜绝这种事情发生的空间。”当地一位教育工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