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11月7日,梁云贵为抢护摆在街上出售的一袋花生,与前来执法的城管发生冲突,被扭送至派出所,20分钟后在讯问室死亡。当地居民反映,这是乡镇政府首次请来市城管,整顿街容街貌。对此,宜宾市城管局和菜坝镇政府都拒绝采访。
11月12日,当地警方宣布初步调查结论,小贩因情绪激动导致突发心脏病身亡。菜坝镇政府补偿家属38万。
11月7日,晴,梁云贵如同往日那样,在小店里卖着水果、花生、瓜子等杂货,由于铺面小,他把装满杂货的箩筐,摆到门前的街面上。
12点左右,四川菜坝镇副镇长唐波带人整理市容,队伍由20多名公安、工商和城管人员组成。大约13点半,几名城管和梁云贵发生冲突。梁云贵被扭送附近派出所。
20分钟后,梁云贵在派出所内死亡。
冲突 为护一袋花生
49岁的梁云贵是名退伍军人。1975年,他来到菜坝镇安家,此后,一直在石马供销社工作。10多年前,供销社改制,梁云贵承包了供销社的小食品销售。
临近爱民街126号的两间门面,是梁云贵一家居住和营业的场所。
因为店面小,梁云贵几乎每天都要在台阶前大概半米远的地方,摆上装着小食品的箩筐。梁云贵的同事韩萍告诉记者,整条街道做小生意的,几乎每家都会占用一部分街道。
11月7日,唐波带着20多人的队伍来到镇上。
“这是城管第一次在菜坝镇出现。”韩萍说。
她告诉记者,以前负责管理爱民街上小摊贩经营秩序的,是菜坝镇政府的一些工作人员,“大家都认识,最多也红着脸说几句。”
菜坝镇距离宜宾城区约有10公里,并不在城市规划区建成范围之内。
韩萍和其他商户告诉记者,此次城里的城管到菜坝镇来执法,是菜坝镇政府请来的。
对于宜宾市城管局如何会来到菜坝镇执法,没有任何部门愿意表态。
韩萍看到,唐波等人走到梁云贵的店铺前,见其占用了街道,便要求梁把东西搬到店铺里。梁答应了。
唐波随后带着队伍到梁云贵店铺对面的“六六饭庄”吃饭。
据“六六饭庄”的工作人员洪丽介绍,当时,唐波所带的队伍坐了3桌。每桌大概10人。
坊间有传言说当日唐波的队伍是酒后执法,但洪丽肯定地说,席间他们并没有喝酒。
下午1点半,菜还没上完,队伍中的一些人便起身向4米外梁云贵的店铺走去。
韩萍的店铺紧挨着梁云贵家,据她回忆说,当时梁云贵正在家里做饭。妻子李晓蓉上午一直在社区老年活动中心排练节目,刚回来。两人正张罗着做饭。
看到执法队伍从街对面走过来,梁云贵和李晓蓉赶紧从屋内出来,把摆在街上的货物往家里搬。
据韩萍介绍,就在梁云贵夫妇动手搬的同时,两名城管二话不说,把梁家的两杆杆秤扔到了执法队开来的一辆小货车上。接着,又要把梁家摆在最右侧的花生袋子扔到车上。
李晓蓉回忆说,当时,她打算上去护住花生袋子,但是,梁云贵阻止了她:“他用左手把我往后面一拨,说,‘我来’。”
“我刚动过手术,他怕我跟城管夺花生受伤。”李晓蓉泣不成声。
抗议 “没犯法,抓我干嘛”
梁云贵的妻子李晓蓉看到,他丈夫刚上前同城管发生身体接触,就被两名城管扭住。
“曾撕扯过一番,”韩萍说,“带队的唐波副镇长站在旁边说,‘各自弄,弄倒我负责’(方言。本地人解释说,“弄”是“打”的意思),于是,两个城管从背后就把梁云贵给扭住了。”
当时在场的目击者、菜利村六组队长谢光奎也向记者证实,唐波曾说过“各自弄,弄倒我负责”。记者到菜坝镇镇政府找唐波核实,镇长陈若梅告诉说,唐已休假。
韩萍和谢光奎均说,在梁云贵家门口,并没有人殴打梁云贵。
城管扭着梁云贵往派出所方向走。
100多米外,是爱民街和东馆街的交叉处。当时,舒茂辉正和朋友在路口打麻将。据她说,当6名城管押着梁云贵走到那里时,她看到后面跟着的城管,有人用拳头打梁云贵。
“因为城管把梁云贵的头压得很低,我们还以为抓了一个小偷,没有认出来,当时也没有在意。”舒茂辉说。
开诊所的黄富华当时也以为是抓了一个小偷,他的诊所位于从梁云贵家到派出所的中点上。“我当时正在给病人打针,出来仔细一看,这不是老梁嘛。”
“老梁背原本就驼,个子只有一米六的样子,被城管按着头。后面几个城管甩手甩脚的跟着。”黄富华回忆道。
蒋朝珍在黄富华的街对面经营散装酒。“我一抬头看是老梁,很惊讶,怎么这么老实的人今天偷东西了?当时就听到老梁不住的念叨,我又没犯法,你们抓我干嘛!我又没犯法,你们抓我干嘛!”
据蒋朝珍介绍,梁云贵当时抗议的声音不大。梁云贵在街道上,脾气很好,不管多大的事情,他说话都是慢声细气。“当然,被那样扭着,声音也大不起来。”
蒋林禄那天也在打麻将,她的麻将摊子就在菜坝镇派出所的隔壁。她眼看着梁云贵一边念叨着,一边被押进了派出所的大门。
死亡 教育20分钟后身亡
梁云贵被城管押走以后,唐波带着他的队伍,沿着爱民街继续往前走。
这时,李晓蓉正在家里收拾从街道上搬回来的货物:“当时心里倒也不是很着急,以为忙完了,去派出所讲讲好话,就能把我男人领回来。”
也就隔了20分钟的样子,李晓蓉收拾完货物,往派出所方向走。没走几步,就碰到了去派出所看热闹回来的蒋朝珍。
“梁云贵死在派出所了。”蒋朝珍告诉她。
当时李晓蓉一下子瘫在了地上。蒋朝珍几个人把她扶着坐起。李晓蓉喘了口气,起身就往家里跑,说是要给女儿打电话。蒋朝珍回忆道,“给独生女儿打完电话,李晓蓉才又跑回来,疯了一样往派出所里挤。”
“他们一直不让我看我男人的尸体。”到了下午6点,李晓蓉才看到丈夫尸体。
她看到梁云贵时,有一瓶注射液悬挂在墙上,瓶子里的液体还是满的。
这瓶注射液,是菜坝镇卫生院的护士任力给梁云贵插到手臂上。她不愿意向记者提供当时现场的任何信息。
记者调查了解到,梁云贵死亡时,菜坝镇派出所所长徐家金在所里值班。
“徐所长当时一直在睡觉,没有下楼。”派出所的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梁云贵被扭送至派出所后,是城管在讯问室,对他进行教育,并没有任何民警在场。
对于数名城管在派出所的讯问室和一名公民单独相处,中国行政法学会副会长杨小军觉得有些不可理解。
他说,即使把一个涉嫌违法《刑法》或者《治安管理处罚法》的人扭送到了派出所,也应该在第一时间交给公安人员,除了公安人员以外,城管和其他任何政府部门,都没有权力单独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审讯。
死因 警方宣布,系心脏病突发
12日下午,翠屏区政府副区长、区公安分局局长杨发成向媒体介绍了梁云贵一事的初步调查结论:梁云贵系情绪激动导致心脏病突发身亡,死前没有遭到执法人员殴打。
杨发成介绍,当时城管把梁带到派出所,是为了“进行教育”。
他说,被带到派出所的梁云贵情绪非常激动,大吼大闹,“用力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后,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对于警方的解释,杨小军认为不符合法律规定,“刑事诉讼法规定,除了国家司法机关、公安部门或国家安全部门有权限制公民人身自由,其他任何政府部门,都不能以‘进行教育’、‘办学习班’的借口,限制公民人身自由。”
杨小军认为,“城管即使参与了一个有公安部门参加的联合执法队,它也没有权力限制一个公民的人身自由。”
记者在菜坝镇派出所食堂工作的一名彭姓厨师那里,了解到另一些关于梁云贵的死亡细节。
该食堂就在讯问室的隔壁。彭姓厨师告诉记者,梁云贵被抓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洗碗。“突然听到隔壁有人喊,你们为什么抓我,总要说个原因啊。”
彭于是出门,通过窗户往讯问室里看。梁云贵坐在凳子上,外衣搭在右手上。“梁云贵还回头看了我一眼。”
彭继续回食堂洗碗。约13点40分的时候,她再次走出食堂,隔着窗户往里看,看到梁云贵跪在地上。
“讯问室里都是城管,没有我们所里的任何民警。”彭回忆道:“城管看到我,很急,说这个人不行了。我于是进去把手放到梁云贵鼻子上试了试,已经没有气息了。”
“为什么是跪着,我没有看到,不知道,不能乱说。”彭语气很坚定。
8日凌晨,法医在给梁云贵鉴定时发现,梁云贵尸体上并无遭受殴打的痕迹。他的裤子上有一处撕毁的痕迹,左腿膝盖内侧肌肤上有一个新鲜的、明显的约指甲大小的磨破皮的伤口。
事发后,翠屏区纪委、政法委、区检察院和监察局组成联合调查组对梁云贵猝死派出所展开了联合调查。
当记者想要向调查组核实所采访到的信息时,被调查组成员何梅拒绝。
善后 补偿38万;街貌依旧
梁云贵的善后工作从11月7日晚开始。在家属要求下,菜坝镇派出所出具了一个书面证明,证明梁云贵是死在派出所的。
据梁云贵的女婿王旭东介绍,就在开证明的同时,菜坝镇政府给了梁云贵家属5万块钱。“当时没有说任何名目。”
在过去的10多天里,王旭东一直试图搞清楚岳父死亡的真正原因。因为梁云贵在去年4月做过常规体检,心脏并无异常。
几天后,王旭东一无所获。
11月13日上午,菜坝镇镇长陈若梅找王旭东等梁云贵的家属座谈。陈若梅提出,“不谈任何责任”,参照交通事故的补偿标准,以不超过20万的价格,了结此事。
王旭东拒绝了陈若梅“不谈责任,只谈补偿”的提议。双方不欢而散。
“赔的钱也太少了。”王旭东对记者说,“想想岳父死的真不值,他即使占用街道违章经营,一个月也就赚三四百块钱。”
13日的那次座谈后,菜坝镇政府又提高了给梁云贵家属的补偿———再次补偿33万。16日,王旭东和妻子拿到了那张存折。
第二天清晨,王旭东和家人将梁云贵的尸体在宜宾殡仪馆火化。
梁云贵死后,记者看到菜坝镇的街道面貌并没有多大改善。站在爱民街上望过去,绝大多数卖小商品的店铺,依然把自己的货物摆在大街上。
记者 杨继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