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凌晨,酒仙桥南十里居10号院保安郑冬雪捅死了业主王亮(化名),同时捅伤了王亮的女友。事发前,15岁的王亮曾多次和小区保安发生冲突。
这是个相对单纯的案件,但案件背后却是一个并不简单的现实。那些年轻的保安,大多只有初中文化水平,他们往往不知如何应付突发事件。发生冲突后,又没有解决和宣泄的渠道。事发后,保安公司聘请了资深律师对保安进行了紧急培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讲解正当防卫、防卫过当、蓄意伤害的区别。
保安捅死业主
没人想到郑冬雪会亮出刀子,甚至没人知道,他有一把刀子。
9月1日凌晨3点,朝阳区酒仙桥南十里居10号院,15岁的王亮和女友来到小区北门外。一个小时前,他们结束了家庭会餐,喝了啤酒的两人告诉家人,“要下楼走走”。
在北门,王亮把单独值班的郑冬雪从岗亭中叫了出来。王亮说他放在一旁消防柜上的钱包少了100元,怀疑是保安拿了。双方因此发生了争执。
小区保安班的郝班长和保安小刘闻讯赶到,将激动的双方分开。但双方突然又大声争吵起来,三人最终扭打在一起。王亮和女友很快惨叫着退到一边。在一旁的小刘这才看见,郑冬雪手中多了一把带血的水果刀。
王亮和女友中了刀。女孩当场倒地,王亮蹒跚走出10多米后,倒在3号楼前,他的左腿成了红色。
郝班长惊呆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报警、叫救护车。脸色惨白的郑冬雪只是缩在岗亭外的一个角落里,瞪着双眼,全身剧烈地颤抖。
急救医生赶到时,王亮已经死亡。医生发现,致命的一刀扎断了王亮大腿动脉,死因是短时的大出血。他的女友失血性休克,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随后脱离危险。
郑冬雪则被警察带走。他没有反抗,一直保持沉默。
冲突由来已久
酒仙桥南十里居10号院凌晨值班原是保安小焦的工作。因为小焦与王亮发生过纠纷,今年6月起,郑冬雪代替小焦在北门值班。
南十里居小区之前共有8名保安,隶属于北京强大伟业保安技术服务中心(以下简称强大伟业)。辖区内东风派出所的记录显示,王亮曾不止一次与小区保安发生冲突。
王亮是酒仙桥一中的初中毕业生,今年准备到职高上学。小区居民说,王亮有一些社会上的朋友,有些淘。其父王大伟说,儿子并不是“省油的灯”。
“只要看他喝了酒,就会想怎么躲着他。”年龄最小的保安小焦说。小焦原来晚间10点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在小区北门值班,王亮通常也在这个时候回家。今年5月的一天晚上,醉醺醺的王亮来到值班室,向小焦借手机。因小焦拒绝,王亮用啤酒瓶打了他,后来小焦跑回宿舍。
几天后,王亮再次找到小焦,追打了他一路。小焦只好报警。由于王亮未满18岁,且情节不重,很快就重新出现在小区内。东风派出所的工作人员称,对王亮这样的未成年人,只能以批评教育为主。
之后,郑冬雪顶替小焦在凌晨值守小区北门。郝班长说,比小焦身材更矮小的郑冬雪,也遭到了王亮“挑衅”———有时踹上一脚,有时敲击后脑勺,更多时候,是用地道的北京脏话辱骂“这帮外地农民”。
除了焦郑二人,郝班长说,其余保安也大多有过类似遭遇。“他只能告诉手下,尽量忍耐,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实在欺负得狠了,就报110。”
强大伟业大队长吕臣柱说,王亮两年前和当时小区的保安班长发生冲突,那以后他就和小区保安“结了梁子”。那次,王亮叫来了十多名青年将值班室围住。经警方调解,保安向王亮赔偿了400元。吕臣柱曾将王亮与保安的纷争反映给物业,但物业也无能为力。
对于保安们认为的“挑衅”,王亮的父亲王大伟说,儿子只是逗保安们玩儿。在他看来,只要不闹到派出所,就不能算真正的冲突。吕臣柱说,保安队惟一的办法就是将与王亮发生冲突的人调走。
杀人案发生后,小区居民对保安产生了不信任感。9月6日晚,经过各方协调,强大伟业将7名保安调往他处,重新向小区派了保安。几名新保安坦言,因为郑冬雪事件,他们压力很大。
两个破碎的家庭
凶手郑冬雪其实只有23岁,延庆香营人。事发后,他的父亲郑继周到朝阳拘留所给他送了一趟衣服。郑继周想见儿子一面,他想亲口问问儿子,为什么做这样的傻事,但未被警方批准。
郑家是京郊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郑继周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郑冬雪没念完初中就辍学在家,帮着郑继周打理5亩农田。为了女儿能读完职高,去年年底,郑继周借钱接了一辆出租车,跑起出租。今年正月,他又托人给儿子在城里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想着工资高点,也进城见见世面。”郑冬雪也很节俭,做保安半年多,他就攒了近3000元,全都交给了郑继周。
事发后,同事们将郑冬雪仅有的几件衣物转交给了郑继周,但大家都不知道,郑冬雪的那把水果刀从何而来。
郑继周不相信进城半年的儿子会故意杀人。他的理由是,儿子“肯定不知道用刀扎大腿也能扎死人”。
事发后很久,王大伟脑子里都是空的,王亮的母亲因脑溢血后遗症行动不便,天天在家以泪洗面。王大伟30多岁才有了独子王亮。夫妇俩没有工作,省吃俭用,靠低保将儿子抚养到15岁。9月11日,王大伟收到了朝阳公安分局的《破案通知书》,里面写明“王亮被故意伤害一案已经破案”。
保安的现实生活
在同事看来,矮小的郑冬雪不太爱说话,不抽烟不喝酒,是个“加班狂”———每次需要有人加班,总是郑冬雪主动接过来。时间长了,只要有加班,保安们第一个就会想起郑冬雪。
保安小刘说,郑冬雪不会打扑克,每次站完岗,就回宿舍睡觉,只是偶尔给妹妹打电话,嘱咐她好好读书。
保安这份工作,是这些20岁左右的年轻人进城后的第一份工作。他们在小区主要负责南北两个门岗站岗。工作很简单,业主驾车出入开杠放行,外人进出记录一下。每人每天要站8小时,分白班晚班。保安小刘说,“白天都得站着,只有后半夜值班的时候,才能在岗亭里坐会儿。不过还是要不停起身走动走动,要不容易睡着”。
因为一站几小时,回宿舍后,大多数保安没精力外出,大家都待在宿舍里,等着开饭。厨房就在宿舍的隔壁,都是一排平房的单间,厨师是郝班长兼任。最近由于猪肉涨价,他们要好几天才能吃上一顿全荤的菜。
业余时间,保安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大家通常花费很多时间,讨论已经吃过的午饭或即将到来的晚饭。精神好时,大家会在一起打牌,赢方可以获得一根雪糕或一瓶饮料。寝室内桌上随意扔着几本《知音》之类的杂志,由于翻看得多了,显得有些破旧。
郑冬雪出事后,宿舍的气氛有些压抑,几名保安话都不多。小刘拿出手机,把外放声音调至最大,手机里传出时下的流行歌曲。小刘说,因为没有其他娱乐活动,没人说话的时候,就这样拿手机放音乐,常常一放就是一两个小时,直到手机电量耗尽。
虽然每月工资不多,但因为包吃包住,干保安赚的钱还是比小刘在西北农村老家种地要多不少,但这份工作仍然让他有些担心。“总不能干一辈子保安吧?”“单调、无聊。”一名保安认真地总结自己的工作。
压抑的日子持续了五六天,离开南十里居10号院后,7名保安心情好了很多,闲置很久的扑克被重新拿了出来。但之前的一系列事件给他们造成的阴影,却无法很快抹去。小焦说,在合同结束后,将换一份工作,或者干脆离开北京。这也是其他几名保安现在的想法,虽然直到现在,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还没有去过天安门。
血案后的紧急培训
9月9日,强大伟业请来了资深律师,对100多名保安进行法规培训,其中包括南十里居10号院原来的7名保安。培训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正当防卫、防卫过当和蓄意伤害的区别和具体案例。律师还告诉保安如何依法处置突发事件。
强大伟业之前给新上岗的保安提供法规培训的方式,是每人发一本北京市保安总公司编写的相关教程,上面编汇了《治安管理法》等保安工作时适用的法律法规。“只要具有初中文凭的,都应该能看明白。”吕臣柱说。
现实是,不少保安初中都没毕业。在保安行业干了多年的吕臣柱说,因为待遇低、压力大,关键是学不到技术,招聘保安越来越难,不少初中没毕业的小伙子也被“破格”录取。目前正规保安公司很难找到约束保安的方法,“既不能扣押身份证,更没法扣人,保安不干了随时可以走,大不了不要最后一个月的工资。”
今年8月7日,北京市发布了首部专门针对保安的地方标准———《物业保安服务质量要求》。这部将于11月1日正式实施的标准指出,保安员禁止以任何形式参与纠纷;任何情况下都不得打、骂服务对象。物业保安还应定期演练紧急情况和突发事件的处置能力。
针对文化水平问题,标准也规定保安要具备初中以上学历,同时有前科的不准成为保安员。吕臣柱说,相比标准,他还是希望保安法能够尽快出台,这样不仅可以约束保安,同时也可以保障保安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