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一支由207名一线农民工组成的安康志愿者队伍在浙江省宁波成立。这支农民工志愿者队伍懂技术、有人缘,除了和农民工兄弟一起干活养家糊口外,他们还身负一顶特殊的使命:在发现工友违规操作时,要上前劝说;工友遇到困难,及时帮助解决;在发生伤亡事故时,接受过培训的他们首先要站出来及时抢救;当发现企业有违法违规行为时,他们有权督促企业及时纠正。企业不理睬的,可以向政府部门和工会举报。
困惑的不只是农民工
“最初的想法源于去年对6000多名农民工的一次心理状况调查。”出这个点子的宁波市总工会法律保障部部长劳建兰如是说。
劳建兰在工会做了30年的法律工作,她说,在那次调查中,农民工觉得社会上始终用一种歧视的眼光在看他们,他们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理解。在权益受到侵害时,除了以老乡抱团的方式,采取对抗和暴力外,就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解决。“与此同时,农民工自身的安全意识不容乐观,成为权益侵害中最普遍和最突出的问题。”
“事实上,很多农民工不知道身边存在哪些安全隐患,也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我们组建了这支志愿者队伍,就是要让农民工树立‘我要安全’和‘我会安全’的意识,自己管自己、保护自己、服务自己。”宁波市总工会副主席吴秀华道出了组建志愿者队伍的目的。
今年3月,宁波市总工会开始酝酿,经过3个月的运作,从宁波4个区五大产业9个系统中,通过自己报名和班组推荐的方式组建了这支队伍,开始了“让农民工自己管理自己”的探索。
7月12日,宁波海曙区人才市场。记者问一位姓陈的小伙子,知道宁波的农民工志愿者吗?他反问道:“我们出来打工,能挣点钱就好了,哪还有空余时间去做志愿者?再说了,农民工还要什么志愿者。”
刚开始,大部分农民工也都像小陈一样,对自身这个弱势群体组建志愿者队伍,抱着怀疑的态度,而加入志愿者队伍的农民工最初也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22岁的安徽人李祥保说,当时自己心里想,做了六七年泥工了,尽管手艺比别人好,但是资历不够,工资一直上不去,要是参加了这个组织,至少是一种业务水平的体现,今后找工作会好找些,工资也可能会高些。
临海45岁的陈公理就更直接,当场去问他的项目经理:“报名参加了(志愿者),今后耽误事怎么办?扣不扣工资?”项目经理告诉他,不扣工资,还按每天的工资发补贴。这让陈公理很开心,觉得自己不会吃亏,就大方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困惑的不只是农民工。华升建设集团公司工会主席胡清力也感到困惑:无论是对农民工的规范化管理、为农民工维权,还是为农民工提供学习机会等等,应该说工会把各个方面工作都涉及到了,为什么还要搞志愿者?
自己管自己的可能性
如何管理农民工、如何维护农民工的权益等这些棘手的老问题,连一些职能部门有时都难以做到位,何况让农民工自己管自己,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宁波新乐电器有限公司党委副书记施国利的回答是:“对同一件事的管理,企业领导不一定处理得好,而让农民工志愿者来处理,效果却很好。”
他告诉记者这样一件事情:一些注塑车间的女工一边用电焊铁烫塑料,一边放进水里测试温度,这样快是快了,但是很容易漏电触电。管理人员批评她,她表面上接受,管理员一转身,她仍然进行这样的危险操作。但是自从她的一个姐妹加入志愿者后,这样的现象就不见了。
正是志愿者给公司生产车间带来的变化,让施国利打消了原来的疑虑,并认可了这种方式。在开展了一个多月的志愿者工作后,胡清力也消除困惑,找到了“变化”的答案:原来企业和农民工之间、工会与会员之间,始终存在管理与被管理的关系,正是这种从上而下的被动关系,加上不平等的身份,导致了隔阂和排斥。而农民工志愿者自己管自己,是从被动管理变为主动管理。同一个群体,有着同样的平等身份,而且工友间相互熟悉,这样问题处理起来,更像是朋友间的劝解和互助,不容易出现心理排斥。
志愿者的改变
以前,在个人与企业利益发生冲突时,很多农民工都选择沉默,甚至连请假等最正当不过的事,也不敢轻易找领导。成为志愿者之前,廖小勇就是这种“前怕企业不答应,后怕自己会惹麻烦”的人。但做了志愿者后,他第一件事就是跟公司反映,要求出钱帮他们安装50个排风扇,改善工作环境。
廖小勇的这种转变,是在参加了志愿者培训和学习后发生的。通过学习和培训,他知道了碰到问题应该找谁解决、怎么解决。同时,志愿者队伍也让他有了组织归属感和自豪感。
“这个身份,对我来说是一种自信助推器。以前自己有意见也不敢跟公司提,别人的想法由于事不关己,也被高高挂起。现在不这样想了,觉得这是一种职责,是对自己和别人负责的一种表现。”廖小勇认定这就是志愿者的作用。
四川的余让君是宁波新乐电器有限公司的操作工。有一次,工友唐昆昆在车间操作折弯机,地上滴满了油。万一有人走过滑倒,撞向机器,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上前跟唐昆昆说出了自己的担心,结果唐昆昆说:“我这里正经事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去干那些婆婆妈妈的事。你这么有空啊,那帮我擦!”
余让君没说话,走过去主动把地上的油擦得干干净净。干完后,还笑着对唐昆昆说:“这样就不会有人滑倒了。”看余让君又动嘴又动手这么认真,唐昆昆才觉得自己不够意思,这以后,余让君提的一些建议,唐昆昆都很乐意接受。
“刚开始做志愿者的时候,担心自己提了意见,别人不接受,还认为自己多管闲事。而现在我最担心的,倒是怕自己管闲事管不到位。”余让君说,这是他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变化。
让志愿者影响农民工
在一家公司注塑车间做缩模的贵州小青年尹延方,来宁波6年了,做了志愿者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动员姐妹们把自己的长发剪了。
“我发现在平时干活的时候,姐妹们留的长头发有被卷进机器的危险。于是就在工间休息时,对大家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并动员姐妹们最好把长发剪掉,如果实在舍不得,也要把头发扎起来。”
下班后,尹延方又一个个单独做工作。安徽阜阳来的陈侠是第一个响应尹延方号召剪掉长发的人。她说,本来自己很喜欢长发,但是看到尹延方为了别人的安全一个个动员做工作,觉得很感动。“这本来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别人却这么关心,我们也就没理由不对自己负责了。”
这段时间,志愿者给胡清力的印象,改变了他多年以来对农民工的认识。
过去,他这个工会主席,整天到十几个工地上去补装玻璃窗,平均每天每个工地都有三四块玻璃被农民工敲碎。让他难理解的是,为什么房门钥匙一找不到,农民工就“砰”一拳,敲碎窗玻璃,把手伸到里面去拧开门。其实,工友、班组长那里都有公用钥匙,项目部也有一把备用钥匙。还有,到工地食堂吃饭时,农民工不是挤队伍就是抢位置,常常因此争吵打架,所以他们吃饭时,边上都得站着保安,随时准备拉架。
今年4月,华升集团在宁波市区14个工地1000多名农民工中,选了22个农民工志愿者。在志愿者成立那天,他无意中多给了一位志愿者一份70元的补贴,他一查就知道是谁了,但他想了解这位志愿者会怎么处理。结果,第二天一早,志愿者就给他打来电话,说回去和其他人一对,发现自己多领了份补贴,要送回来。
这件事,与前两年为了配一把钥匙连两元钱都舍不得花的行为对比,胡清力无法不被触动,这批志愿者让他看到了当代农民工的素质。
通过207位志愿者去影响身边的人,从这开始,逐渐去影响宁波市285万农民工。这是当初组建这支队伍时的初衷,也是让农民工自己管自己的目标。(特约撰稿 陈洪标 陈醉 慕容梦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