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汾监狱,来自阳城的服刑人员“小胳膊”,一直是个“名人”。
“小胳膊”大号张明军。这个绰号,是说他在监狱的床上躺了六年,两条健康的下肢最后变得细如胳膊。
顶撞管教,开口闭口“大不了把我枪毙”的是他;下肢“突然”瘫痪,享受了六年“一级病号”待遇的也是他;让全国人大代表韩雅琴牵肠挂肚、多次亲临监狱看望的还是他。
去年冬天,就在监狱准备让其保外就医时,张明军却满脸惭愧地道出一个惊天秘密,“我的病,全是装的”。
大家起初愕然,没人相信。但张明军经过近一年的锻炼,本周已能正常下地行走。
张明军再次出名:六年的瘫痪,不到一年竟不治而愈。
一个四肢健壮的年轻小伙,为什么甘愿卧床六年,硬把两条健壮的小腿躺成两条“小胳膊”呢?计划即将成功,他又为何前功尽弃、自曝秘密?
7月20日,记者赴临汾监狱进行采访。
狱中“刺猬”
张明军今年38岁,晋城市阳城人。进入临汾监狱之前,曾因诈骗在长治监狱服刑两年。
出狱后的张明军不思悔改,继续在阳城坑蒙拐骗,最后成了一个人见人躲的混混。
1994年6月,张明军因犯抢劫罪、强奸罪、敲诈勒索罪、诈骗罪,被晋城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上诉后被改判死缓,进入临汾监狱再次服刑。
关押在临汾监狱的2000多名服刑犯人中,既有杀人越货的职业杀手,也有声名显赫的黑道老大。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出人头地”,张明军煞费苦心。
“别人敢的,我不干;别人不敢的,我偏干”,张明军说。入监第一天,管教们把在押犯们叫出牢房训话,惟有张明军赖在床上呼呼大睡。
管教耐着性子将其推醒。众目睽睽下,张明军一翻身,一翻白眼,甩了一句,“不想起!咋地了!”
“初次亮相”便不同凡响,这让在押犯们对张明军刮目相看。
入监第一次整队出操,张明军再次“大出风头”。管教刚喊“立正”,排在队尾的张明军便故意扯着嗓子起哄,“稍息!”队伍顿时大乱。
被彻底激怒的管教要关其禁闭。张明军闻听,“腾腾”跑回监室,将行李一古脑卷起,扔到管教跟前,满脸玩世不恭,“我正巴不得住单间”。
见多了这种“刺头”,管教们有的是办法,双方关系一度紧张。入监不到半年,张明军终于成了“监狱名人”。一有空闲,张明军便在监室里大摆龙门阵,反复炫耀自己的“事迹”:第一次刑满释放后,张明军和几个“弟兄”的女友都先后扮作“受害人”,陪意欲敲诈的他们“四处索赔”;张明军还常率“弟兄”在长途客车上洗劫,多则数千元,少则几块钱,得手后大吃二喝……
每次吹嘘完毕,张明军总是满不在乎地说,“能活着出去,算我命大;出不去无所谓,反正早就死过一次”。
“突然瘫痪”
进入临汾监狱一年后。
春去秋来,监狱的管教发现,一向桀骜不驯的张明军突然变了,干啥都按时,为人也和善,大事小事总是汇报请示,还带头在监狱报上发表文章,尽情抒发悔罪之情。
1996年冬,经过监狱上下讨论,张明军获得减刑,由死缓减为有期徒刑18年。
殊不知,刚获减刑的张明军立刻恢复旧态。原来,他的目的就是争取减刑。
告别死亡恐惧,但漫长的18年服刑生涯也同样令张明军不寒而栗。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其无时不在考虑早日走出高墙,回到从前“吃香喝辣”的生活。
2000年夏天,正和本监区犯人一起受训的张明军突然一声大叫,接着就栽倒在地。管教干部急忙奔过去,只见张明军脸色煞白,几次吃力地想站起来,却软软地瘫在地上。
当晚,被背回监室的张明军流着泪告诉管教,“完了,我的双腿没有知觉了”。
犯人有病,立即治疗。张明军被迅速送往医院。医生经过仔细检查,甚至不动声色地使用了多种器械,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其实,犯人装病很常见,目的就是逃避劳动或想保外就医。1990年司法部发布的《罪犯改造行为规范》,其中明确规定“不准抗拒管理教育,逃避改造,装病和自伤自残”。一旦发现这种情况,监狱会给犯人严肃处理。
临汾监狱教育科科长王作仁把张明军归到“只能智取、不能强攻”之列。管教们也见多识广,“袭击”式的局部针刺、敲打多次被采用,但张明军一脸木然,双腿纹丝不动。
躺在病床上的张明军时而寻死觅活,时而长吁短叹;一到晚上,任陪侍犯人如何劝慰,其就是不肯入睡。
大夏天,张明军双腿盖着厚厚被子,虽然大汗淋漓,却总是一动不动。
冬天到了,张明军下身却不盖被子,人人可见其日渐“消瘦”的下肢。
渐渐地,医护人员的眼光都由最初的怀疑变得充满同情;陪侍犯背其上厕所时,也不再冷嘲热讽。
最后,张明军终于等来了医院“进行性肌肉萎缩症”的一纸诊断。
谁知这一躺就是六年。张明军的双腿肌肉开始逐渐萎缩,原来健壮的下肢成了“小胳膊”。
遭遇好人
年纪轻轻瘫痪在床,人们嗟叹之余,张明军保外就医的问题也提上议事日程。
2001年年初,张明军终于盼来了亲人的消息。接到监狱通知的父母风尘仆仆赶到医院,母亲握着儿子瘦骨嶙峋的双腿,放声大哭;父亲则一言不发,只顾闷头抽烟。
张明军面色平静。只要父母点头同意,他就可以出去。但是,父母接下来的表态令张明军瞠目结舌。
“父母看我瘫痪在床,竟然拒绝将我带走”,张明军说。最后,父母转身离去时,张明军绝望地号哭,但父母一直没有回头。
此后几年,张明军利用一切机会,请求父母带自己回家,但遭到一次次无情拒绝。
父母对其已经伤透了心。
从2003年开始,全国监狱系统开始大力提倡“人性化管理”,这个政策上的变化,也惠及了张明军。
张明军被父母拒之门外后,情绪很不稳定。那些日子,张明军从早到晚奋笔疾书。管教悄悄一看,上面的话杀气腾腾,“我要让你们好好地过!”
监狱教育科科长王作仁说,“这六年,我们想尽办法为他治疗,花钱无数,总想让他重新站起来”。除了花费重金为其看病,管教们开始刻意地接近张明军。“怕他想不开,我们一有机会就和他谈心”,临汾监狱第三分监区长栗红宙说,“他喜欢晒太阳,大热天,我们就陪着他顶着烈日聊天”。为了疏缓张明军的心理问题,临汾监狱特意为其请了一名心理辅导老师。此后的一年,这位姓段的老师成了张明军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长期躺在床上,洗漱是最大的麻烦。管教除了指定其他犯人轮流照料张明军外,还经常亲自打来热水帮其擦洗。监狱教育科科长王作仁和科里的几名管教,多次牺牲双休日远赴阳城,不断找张明军的父母做思想工作。
管教们甚至动用了被服刑浪子称为“韩妈妈”的全国人大代表韩雅琴。闻听了张明军的“不幸遭遇”,“韩妈妈”几次到临汾监狱看望。
除了给张明军打气,“韩妈妈”还夜访阳城,找张明军的父母求情,却连吃“闭门羹”。
但是,“韩妈妈”总是说,“妈再给你跑一次”。
“他们对我越好,我越不安”,张明军说。
我的病全是装的
去年是张明军“卧病”在床的第六个年头。年底,经过持之以恒地做思想工作,张明军的父母终于松了口。
张明军离保外就医只有一步之遥。
去年年底的一天下午,张明军突然让陪侍的犯人把他背到监狱教育科,科长王作仁和几位管教都在。王作仁把其让到床上,递过去一杯水。
“他先是长时间不吭气”,但最后还是开了口。王作仁说,“他一开口不要紧,我的嘴巴半天没合上”。
王作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听到的是:“这六年,我的病全是装的。我错了,我想站起来”。
“他们开始根本没人相信,都认为我是瞎编故事”。眼前的张明军,笔直地站在记者跟前。如果没有思想准备,谁会想到,这是一个曾经卧床六年的“瘫痪”病人。
紧走了几步,张明军微笑着说,“你瞧,经过不到一年的训练,我现在已经能走路了!”
“我要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去!” (记者 郭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