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参加专业缉毒队之前,毒品对于陈新民来说还是一个陌生的词汇。1982年,云南省公安厅成立了全国第一支专项禁毒队,当时刚参加禁毒队的陈新民只有24岁,如今,49岁的陈新民已经和毒贩打了25年的交道了,而其中的大部分时间他都通过卧底与毒贩周旋,目前,他已经参与了近百次的卧底,从来没有失手过。甚至有很多大毒贩都是先与陈新民称兄道弟,然后再被他亲手抓获的。1990年,在陈新民又一次成功地卧底之后,一名30多岁的大毒贩被抓了起来,就在他临刑前的头一天晚上,毒贩提出了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那就是要再见陈新民一次。
李小萌:曾经有一个毒贩在被执行枪决之前却特别想要见见您,他见你的目的是什么?
陈新民:他见我的目的,在执行前的头天晚上,他非要找我,好多人也叫我别去了,反正都是你亲自抓的,过去他也是要骂你的。我说不怕,咱就去吧,反正明天他也得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咱也满足他的心理吧,他要骂也给他骂几句吧,我就去了,我就拿着酒,拎着酒,弄点肉,拿进去,我说既然我把你抓了,今天你邀请我来,那我也来送送你。我一进去把酒一放,他不喝,他就骂,就你害我,就你把我坑了,在那儿说了很多话,全部都是我的责任,全部都是我害他骗他。我这么说,你看,我们俩有冤吗,我们俩有仇吗,以前你认识我,我认识你吗?没有这回事吧,是你自己找的,还是我害你?贩毒国家允许吗,法律允许吗,你为什么要去贩毒?你是贩毒,首先你违法,你犯罪了,我作为一个法律的执行者,依法抓捕你,这是为中华民族,为老百姓,你想你赚这些钱是黑钱,你的这些毒品流到社会上,一卖出去,要祸害多少人。
李小萌: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您说的这些话能听得进去吗?
陈新民:他开始骂我,骂了以后我还得慢慢跟他讲这个道理,不吱声,但是我觉得他还是听进去了,最后我问他是不是有冤有仇,他摇摇头,我跟他一讲这个道理,咱不能赚这个钱,因为毒品是祸害老百姓,是祸害中华民族的。
李小萌:您为什么要去给一个马上要执行死刑的人去讲这些道理呢?还有什么用呢?
陈新民:让他安安心心地到另外一个世界去吧,也给他一个交代,因为我亲手抓的人,让他死也死个明白,最终要让他明白道理,后来他明白了,他还委托我,要让我跟他儿子说一说,让他儿子以后好好地学习,好好做人,不要做违法的事儿,不要像他这样走到犯罪的路上去,最后他还是应该说被我的话感动了。
李小萌:那这个见面结束的时候他跟您说了什么?
陈新民:结束那个时间,完了以后,然后就开宣判大会,宣判大会以后我们就把他押到刑场去了,送着去的。
李小萌:你也去了?
陈新民:我也去了,结果在去那个时间,前面就是刑场,押过去那个时间,他回过头他叫了我一声,陈队长,你多保重,我先走一步,他这一叫,我觉得人在临死之前的心还是善的,就这么一叫我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如果说大家都严格执行国家的法律,大家都有善待人的良心,不要去做这些违法犯罪的事儿多好。
李小萌:为什么他这一句话会触碰你的情感,让你都变得脆弱了呢?
陈新民:人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觉得他从那么恨我到最终回过头来,让我多保重,就是再坏的人,他临走之前还是有点后悔的,不该走到这条路上来。我就想,如果说天下的人,大家都是用平常人的心踏踏实实地做人,实实在在地做事儿,不要违法,不要犯罪那多好。
1992年初,因为多次破获重大案件,陈新民被推选为“中国十大杰出民警”。在第一线执行任务的缉毒警察接受公开的表彰,这在全国还是第一次。在他的面孔被全国人民知道的同时,他的名字也上了境内外大毒枭的必杀黑名单。然而,表彰会没过多久,已经公开身份的陈新民却再次进入了卧底第一线。一年之后,也就是在1993年的一次卧底侦察中,陈新民被前去接头的毒贩认了出来。
陈新民:一露面,你要再化装打入,你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行,你这张脸不可能重新再去修理它。1993年那个时间有好多杂志上都有我的照片,有一次一个案子,本来我安排我的一个小弟,让他化装打入,让他进去化装打入什么都策划好了,最后我要去跟我们的线人,我要去跟他交代一下。按当时说还有两个小时才去接头,我为了把这个线人交代清楚,让他一定要听我们的指挥,这样我们警察办案才会更顺利一些,我跟他正在谈,没想到,真正接头的人提前就来了,那个时候我还背着枪,他一进来,我就急了,不要让他一下子把我给认出来了,在那个房间里面我赶快进洗手间,一进洗手间我把水一放,我装着在里面方便一下,我当时听着,看看他们在外面说什么,结果他在外面说,他跟我那个线人说,这个人怎么那么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那线人也聪明,哎哟,这是我大哥,人家刚从缅甸那儿过来,什么时间你见过他,这绝对不可能,但是我不可能在洗手间里老待着不出来。
李小萌:就更可疑了。
陈新民:所以我一出来,我进去把我这个枪先藏起来,藏好了以后,我就出来,他还没说话的时间我出来我就问他,哎哟,我说哥儿们,我瞅着你怎么那么眼熟。
李小萌:先发制人。
陈新民:好像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他说我瞅着你也是面熟,是啊,我说你去过缅甸吗,他说缅甸我常去,结果他立马他就问了我两个人,问我这两个人知不知道,确实他点的这些人我都知道,我一说,这些人你也敢跟他打交道,这些人你说是好人还是坏人,良心黑不黑,办事坏不坏,什么时间你要跟这帮人打交道,你什么时间吃亏了还不知道,他说你对他们那么熟,我说这些人我从来不跟他们打交道。就这么一引一顺着,就把他的疑虑就打消掉了。
李小萌:又得有智谋,还得有多年的积累,对这个圈子太熟了,所以问不住你,否则也不行了。
陈新民:所以搞侦查就得境外的、境内的,特别是侦察员,要掌握更多的情况,你才能运筹帷幄,否则人家随便一点事儿,把你一问就问倒了,那肯定不行。所以这个就是顺着我这边走了,结果后来顺利地破案,抓他那一下,那个时间我也没撤出去,拿下,就把他抓了,那个时间他才反应过来,我真瞎眼了,你不就是宣传报道的那个缉毒队长陈队长吗?
公开身份之后,对于陈新民来说,自己的卧底变得越来越困难,而且也更影响到家人的安全。
这是1998年大年初二“万家灯火平安夜”的晚会现场。晚会的高潮是陈新民和关牧村一起合演的一部音乐剧《英雄归来》,当他唱到为了家人的安全而不能与自己的亲生女儿相认的时候,台下的民警都流下了眼泪。
毒贩有多残忍,缉毒警察陈新民和他的亲人到底受到了毒贩什么样的威胁?他们又做出了怎样的牺牲呢?
李小萌:刚才我们看到这个晚会的片段,台下当时很多观众都流泪了,演的情节好像是亲人相遇又不能相认是吧,生活当中也是如此吗?
陈新民:生活当中,因为我们是搞侦查办案的,你看抓了那么多的人,很多是被枪毙了,但是他还有家属,人家都记恨我们,所以我闺女小的时间,媳妇和我闺女,我从来不带她们上街逛公园,也是为了她们的安全。
李小萌:失去了一些天伦之乐,但是为了安全。
陈新民:是为了安全,人家首先是要报复我,他报复不了他就要报复家属,但你说以前我收拾过的那帮人,结果报复我报复不了,他们对我姐姐的儿子下黑手了,把我姐姐的儿子,他刚上初一,十三岁,就被他们强迫引诱走上了吸毒这条路。
李小萌:那姐姐恨你吗?
陈新民:姐姐恨也没办法,我也只能是跟他们在讲这些道理,这是我的工作,没办法。
李小萌:那你能给她一些什么补偿吗?
陈新民:我外甥现在吸毒也是好多年的历史了,但是现在确实通过方方面面的教育帮助,现在已经戒断了大概一年多了,没再沾了,他只要有这个决心,有这个恒心,他会变成另外一个好人的。
李小萌:但您觉得为了这个事业,这种牺牲是必然的。
陈新民:必然的。人要是不付出,想获取是不可能的。没有张着大口,老天爷给你掉馅饼下来吃的,为了一个事业,就得有点精神。
李小萌:对于这个新近充实进来的这些新鲜血液,这些年轻警察,您对他们通常会怎么去,最重要的告诉他们什么呢?
陈新民:最重要的,我就告诉他们,一定要加强侦查方面的学习,还有体能素质的锻炼,还要查阅一些很多的案例,看以前的人是怎么侦查办案,使用什么样子的手段,特别是要锻炼他们的什么呢?心理素质、应变的能力,有了这个素质,有了这个应变的能力,他就会在很多被动的情况下,他都会变被动为主动,所以年轻的这些警官们,好多事儿你在书本上,在学校里面,人家给你讲,你没有亲身经历,还是有距离的,所以希望他们在实战当中不断地加强学习,不断地提高自身的水平和能力。另外,就是我们现在所有咱们这条战线的这些领导,特别是缉毒大队的大队长们,一定要把咱们这帮弟兄们的生命和安全要放在首位,千万不能用弟兄们的生命作为代价去换取一点成绩。
李小萌:现在志愿做缉毒警察的年轻人多吗?
陈新民:还是多,别看这危险,确实很多预备警官,他们想穿这身衣服,要去侦查,要去办案。
[上一页]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