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老师身上捅了数十刀,18岁的孩子何来如此深仇大恨?
班主任对学生的处理方式是否合理,以致带来杀身之祸?
“咚咚咚!”
6月6日夜里,湖北省安陆市老一中(又称凤凰寄宿学校)宿舍601室,坐在电脑前的王小平听到敲门声。
他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进屋的是自己的学生方一均(化名)。
未及寒暄,学生手中的一把刀已经刺向老师的胸膛。
猝不及防。王小平本能地伸出手抓住方一均的脖子。
又是一刀,接着狂砍……
他们之间有过节?
6月9日早上,黎金发打开王小平的房门。王小平的摩托车停在楼下,应该在家,黎金发想。
黎金发是王小平的姑父,不久前托人给姑侄介绍了一个对象,对方也是老师。从7日开始,黎金发给侄儿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关机。
打开门,黎金发猛然看见地上的血迹,已经变干。他快步走进卧室,发现侄儿王小平倒在地上,身上盖着被子,面部血肉模糊。
三十多个警察很快封锁了现场——湖北省安陆市老一中宿舍楼,高二(4)班班主任王小平在家里被杀的消息迅速传开。
警方推测,王小平被害于高考前一天,6月6日的晚上。
法医鉴定显示:死者脸上被划了九刀,身上体无完肤——喉咙被割了一刀,肺部被刺一刀,这两处是致命伤。
王老师为人谦和、友善,给人的印象,常常面带微笑,有点腼腆,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一心扑在工作上。
因为交际窄小,人又单纯,犯罪嫌疑人很快被锁定并抓获。
方一均,王小平的学生,当晚供认了犯罪事实。
经常和老师对着干
高二(4)班的同学们怎么也不相信杀老师是方一均干的,“哪有一个学生会干这样的事?”
“他这几天的行为表现得太正常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至今还有点怀疑。”方一均的好朋友彭湃说。
南方周末记者通过对方一均身边人的采访,了解到他杀害老师之后几天的表现:
6月7日一早,方一均回烟店镇办了身份证;中午,还约着同学一起出来打桌球;
8日,他在抄写交给王小平老师的化学作业;
8日晚自习,他像平常那样上课;
9日上午,准时到校,同学看到他手上有伤,他说缝了三针,是在网吧遭到抢劫时划伤的。
这天上午,警方把方一均控制在校长室。他目光平静,言语正常,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午饭时还和刑警队员抢鲫鱼汤喝,晚上也在校长室里吃的饭,饭后,倒在沙发上,睡了。
刑警告诉校长,如果他是凶手的话,绝对不可思议,“再老练的人,命案发生以后,都有异常的反应。”一个刚满18岁的孩子,心态竟然如此老练?
罗芸和方一均同学5年,“他喜欢玩网络游戏、看武侠和网络小说。”在一般同学眼里,方一均说话不利索,比较内向,不好好听讲,成绩也不怎么样。
而在一些好朋友看来,方一均为人仗义。“我没有钱用时,都是他请我吃饭,他对关系好的朋友都这样,但是对其他同学就很冷漠。”好朋友李尧说。
多数同学都认为,正在叛逆期的他“经常和老师对着干”。
“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所有同学第一次看到王小平老师发这么大火。
6月5日早自习,教室里75位同学都看到的一幕:坐在靠门位置第一排的方一均又在偷偷看小说,这是他第13次被老师抓到了。他几乎每天都看小说。
方一均在一周前就因为上课看书,被老师当众批评过。方的家长及方一均都向老师作过保证,如果再不改,就自动退学。
方一均拒绝将书交给王小平,并将王老师推倒。班主任又瘦又小,根本拉不住方一均,气得用桌上的书狠狠扇了方一均的脸,共扇了两下。
“王老师气极了,我在那个时候也会这样,老师已经对他说了多次也不听。”同学罗芸、熊佳、宋江平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当时的情景。
王小平命令学生搬走了方一均的桌子,并说:“如果上课看闲书,还不如不要上学了,这有什么意义呢?”
据同学宋江平说,方一均为了能够进学校读高中,交了2万多元的赞助费。眼看现在马上要期末考试了,还每天都在看小说。“方一均每次考试都在倒数第4到第10名之间。”这让王老师很担心。
方一均初中的班主任邱新明说,“初中三年我收了他50本书,这学生其实很聪明,篮球、乒乓球打得很好,但根本无心学习。”
中午放学前,王小平向全班同学道歉:“今天的事很恼火,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成长环境
收书事件发生以后,王小平又给方一均的父亲打电话,头两次接通了,方父没有说话,第三第四次方父直接将王小平的来电摁掉了。方父知道是王老师的手机号码,因为自己的儿子经常违反学校纪律,他多次被叫到学校。这次他显然烦了。
找不到家长,王小平和他办公室的其他老师对方一均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工作,指出沉迷于小说的危害,并让他认真准备期末考试。
方一均承认了错误。同时,他向其他老师询问了王小平的住址。
了解方家情况的人介绍,方家为了让孩子好好读书,在学校旁边租了一间房子。但是,方母沉迷于打麻将,很少管教儿子。方一均的爷爷和爸爸嗜酒如命,脾气暴躁。方父有一次酒后驾驶摩托车将经贸局副局长撞死,后来赔偿了12万元。方一均的叔叔因流氓罪判刑入狱。方一均的邻居,因为一次口角,将邻人一家三口全部杀害。
“他的成长环境对他的隐性影响应该是很大的。”了解方家的人说。
无人管教,方一均从小放任自流。他经常去打老虎机,赢了钱就请朋友吃饭,剩下的拿去上网。据身边同学说,他初中时候就开始打架,偷过东西,“胆子很大,出手也比较狠”。方一均曾对自己的同学说,他非常喜欢这种生活状态,觉得自由自在,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一名18岁的学生何以这么冷酷?南方周末记者委托宣传部门和校方联系公安局采访方一均,被警方婉拒。
与方一均要好的同学反映:方一均很讨厌王小平老师,觉得他很烦人,什么都管,他哪怕犯了点小错误都要批评他。他从前的高一班主任都不管他的,收缴过他一次书后就再没干涉过他看书的事情,顺其自然。但是王老师看见他看小说后就要收他的书,还要叫家长过来,他认为是故意和他过不去,所以十分愤恨。
方一均的左耳听力有问题。“从上初中开始,他哪怕坐第一排正中间也听不到老师讲课。”李尧说。
他觉得听不到老师讲什么还不如看小说。
校园阴影
6月19日,应城市洋河镇下王村田间的一座新坟前,不少学生自发从邻近的安陆市赶来。
坟地哭声一片。
他们在泥浆里磕头,雨一直下。王小平坟前泥巴地里,下跪的地方已经形成了两个深坑,积满了雨水,像一双不愿瞑目的眼睛。
18日,来了14个学生,19日又来了26个。他们带来了花圈,还将自己的零用钱积攒起来,捐给王小平的父母。
杀师阴影在校园一直挥之不去。教师邱新明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有一点尊重老师的想法,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情况”。
据一些老师反映,王小平敬业、负责,学校准备9月份调他到政教处工作,辅导学生会工作,检查卫生纪律和考勤。校长李家郢说,王小平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教学经验、方法,给人的印象都非常好,在师生中的口碑也不错。
学生刘尧曾有过误解:突然换了班主任,我对他抵触心很强。但后来慢慢发现王老师教书水平高,对学生也很好,因此我逐渐放弃了对王老师的仇恨。“方一均不该残忍地将王老师杀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方一均的铁哥们刘尧说。
华中师范大学教育专家分析,心中无他人才是方一均肆无忌惮行为的根本原因。而家庭和社会对孩子行为底线的一再退让,也强化了孩子认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的错误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