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调查说,中国目前大约有抑郁症患者3000万人。又有调查说,北京地区大学生抑郁症患病率达到23.66%。另有专家根据流行病学调查判断,存在抑郁状态的人高达30%。当此抑郁流行之际,有学生问我:孔子为什么不患抑郁症?孔子生活的时代,生存竞争不算不残酷,收入差距不算不炫目,公共安全和社会变迁不算不让人焦虑。让现代人无比郁闷的所谓“比较和落差”,孔子一天也没能躲开过。孔子凭什么不患抑郁症?
孔子生当乱世,不管遭遇如何变化,始终心理平衡。《论语·述而》说:“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这几句话,李贽《四书评》谓为“一幅画”,梁漱溟《孔家思想史》则说“是表示孔子生活的态度很乐的样子”。钱穆《论语新解》翻译说:“先生闲暇无事时,看去申申如,像很舒畅。夭夭如,又像很弛婉。”面对落差,他信仰坚定,既不攀比,也不自卑,“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里仁》);面对竞争,他性格坚毅,既不脆弱,也不焦虑,“知其不可而为之”(《论语·宪问》);面对诱惑,他操守坚贞,既不媚上,也不媚俗,“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面对挫折,他志行坚韧,既不怨天,也不尤人。他自我评价说:“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论语·述而》)。一个“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的人,怎么可能和抑郁症沾上边呢?
孔子生活的时代,贫富差距不小。当时有“富于周公”者,知名度似乎也不亚于比尔·盖茨。对此类人,孔子既不一味羡慕,也不一概鸣鼓而攻,而是对具体问题作具体分析。举一个例子,应该如何看待“有马千驷”的齐景公?《论语·季氏》说:“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李颙《四书反身录》由此解释说:“齐景千驷之马,何如夷齐西山之薇”。可见,在孔子心中,得到人民爱戴和怀念,比“有马千驷”重要多了。可是,他对学生的生财本领却并不反感。《论语·先进》记载他的话说:“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罗家伦《创造与占有》写过一个“弄钱的天才”格林夫人(Mrs. Hetty Green),1906年81岁死在纽约时,遗产在1300万英镑以上,据说还另有半数不知下落。罗家伦称“她有‘亿则屡中’的本领”。可见,这个“亿则屡中”多么难得,而孔老先生对自己的学生能够“亿则屡中”又是多么欣赏。
孔子从不讳言财富。他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论语·述而》)看来,只要收入好,他对工种并不挑剔。但是,他更坚持自己的原则:“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论语·里仁》)他从不以富贵为人生最高目标,不以奢侈享受为幸福生活,从不因生活的困顿而影响自己对理想境界的追求。因此,他认为应该“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论语·学而》)。蔡尚思《中国思想研究法》第七章分析说:“孔子教人不必饱、不必安,并非教人不必食,不必居,所以是至低限度的,而非完全不必要的。质言之,我们要信奉唯物论,但不可把它和物欲主义混为一谈。”孔子认为颜回对这个问题处理得相当好:“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傅聪说:“为什么孔子喜欢颜回,事实上,颜回不是他最聪明的学生,也不是最勇敢的学生,也不是最会办事的学生,可是他最喜欢颜回”;“颜回就有这种气质,就是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境界!”(刘志丰《傅聪“望七了”》,原载《深圳特区报》2005年2月6日)既然自己一心一意去追求自己的理想境界,当然不会去和别人攀比生活中各种待遇,就是处处吃亏,那又怎样?所谓“求仁而得仁,又何怨”(《论语·述而》),道理就在这里。
孔子凭什么不患抑郁症?是因为他把信仰表现在行为上,把操守表现在实践中,一生表里如一,言行一致。这恐怕是当代人最缺乏的品格。《论语·雍也》说:“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弗畔”二字,既可以看成是孔子的自我约束,又可以说是孔子的修养成就。同时,似乎也可以说,这是他不会有抑郁症的根本原因。(金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