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迷信,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听到过太多的官员迷信而倒台的故事,也见到过太多的官员求神拜佛的身影。用不着走远,就在天子脚下的北京,一样有类似的故事和身影。当然,还有更多的传闻。比如人们传说,有大仙对官员说,修东西大路,就可以升官,修南北路则反之。果然,北京就是缺南北路,东西方向的路却修了一条又一条,在我的家门口,隔不到500米就一条,修了还修,不管路上有没有车走,修完之后,有时居然还将原来不多的南北路给截断了。没有办法,堂堂的北京城,就是没有一条南北主动脉,结果北京的环路成了替代品,从二环到四环,几乎都是南北方向堵车。
传闻只当它是传闻,但愿所有的事情跟迷信没有关系,只是耳濡目染的官员与各类“高僧”、老道和大仙之间的密切往还,又令人不得不信。
官员不信马列信鬼神,说明官员信仰的失落。迷信,实际上是无信。传统社会的迷信,实际上是佛、道和传统巫术的杂烩,背后不仅是对超自然力的推崇,而且意味着接受相关的宗教道德,以及因果报应的道理,但是,现今之世,没有几个官员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理,在他们看来,行善,恰恰会遭到恶报,为官当政,要的就是手狠,心黑,再加上脸皮厚,在行为方式的选择上,官员最喜欢的,就是作为阴谋大全的《三十六计》,以及李宗吾愤世嫉俗的厚黑学。
从某种意义上说,官员迷信,实际上只是把所有的神佛鬼怪,都看成一种可以直接或者间接贿赂的超自然力量。只要自己大把的银子撒出去,对方就会给自己办事,让自己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连升三级。官员迷信,也意味着他们相信可以通过一些奇特的技术操作,预知和改变命运。那些占卜算卦和风水高手,就是这种技术的掌握者,他们求卦看风水,就跟找个技工来给他们修车差不多,只是态度稍微恭敬一点。
也就是说,过去的迷信,本身是具有一定的道德约束意义的。相信迷信的人,也做坏事,恶事,但是他们做了之后会担心报应,既害怕报在自己身上,更害怕报在子孙身上。因此,不仅在做事的时候有所收敛,而且做了之后会有所恐惧,因而寻求补救。但是,我们现在迷信的官员不怕这个,他们做事无所顾忌,只要对自己有利,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所谓的道德底线,无论出于害怕还是出于良心,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存在的。
现在这些迷信的官员,事实上处于这样一种精神状态:原来的正统信仰已经崩溃,对他们来说,意识形态的魅力已经不复存在,因此约束力也就不存在了。然而,传统社会的社会意识,包括中国特有的泛宗教信仰,他们也没有,传统对他们而言只剩下了只鳞片羽,表现出来就是单纯的技术操作。在官员和富翁对迷信的技术追求面前,不仅道观和野庙扶乩求签,一向跟迷信划清界限的佛教,各个著名寺院,也开始热衷此道,给人看相的和尚也不止一个两个。
这种官员,脑子里实际上是一片空白,如果说他们有信仰的话,他们只信一个东西,那就是利益,他们是全世界最疯狂的实利主义者。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其“彻底唯物主义”的影子,只是从前还有理想,现在只“唯物”了。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一个很富理想的体系里面的人,忽然会变成最没有理想的人,什么都不信,只信抓在手里的钱和可以换来钱的权势,其中的脉络,其实不难找寻。
(作者张鸣 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