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老李,“在南京的生活快乐吗?”他没回答,只顾埋下头去,用手掌使劲搓自己的脸颊,像硬要把快乐从脸上搓出一些似的。许久,才轻摇着头,低低应一声:“就像中奖一样……梦一场。”
老李名叫李军安,山东枣庄人。现在在北门桥附近的饭店里当厨师。因为饭店工友大都是“小毛头”,所以40出头的李军安便成了老李。
老李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连日的咳嗽使他的脸色有点僵。虽然穿着统一的厨师服,窘迫还是从他油腻腻的衣襟和打结的皱纹里溢出来。来南京近10年,除了皱纹多了不少,其它都没变。就好像10年来他手里的存款,始终都未突破过3位数一样。
“如果不是迷上彩票,说不定一切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常常这样叹息。
老李初中毕业之后参了军,再后来和大多数人一样,回老家讨了媳妇成了家,守着薄田过日子。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变好,妻子却突然得了癌症。1998年年底,老李带着妻子来南京边打工边求医。治病要花好大一笔钱。把老家的亲戚们借怕了之后,急着等钱用的老李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在彩票投注点第一次买了彩票。
20元,买了10注。自然是一注都没有中。但老李的人生从此改变了。
“反正也是走投无路,还不如碰碰运气。”想着或许能一下子凑齐妻子的医疗费,老李每天都买几注。一周后,老李终于中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奖———五元人民币。那次的中奖给了老李莫大的信心。“我能中小奖,说不定也能中大奖,那就不愁钱了。”
直到两年后妻子去世,老李没有一天不买彩票。之后,便渐渐成了习惯。10年来,老李天天都买彩票。每天几十元的投资,把所有的积蓄都投进去,回报不过是偶尔的几次五元。
每次拿到5元奖励,老李都会很高兴。“加1元又是3注号码。”随机编出来的6注号码是老李每次必买的。仅这6注,就要花去12元。只是这6注号码从来没有中过一次奖。工友们劝老李,“算了,老不中就别买了。”
老李不服气,“报纸上常常报道,有人坚持一个号码买了几年就中了大奖。要是哪天我没买,正好就中这个,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有了这样的念头,老李觉得这似乎就是在赌运气,“但是我别无选择。”
惟一的期盼是等待
问老李,这些年在彩票上花了多少钱,老李摇摇头自己也说不清。这些年,每天少则30元多则60元的彩票花费,换来的不过是一沓沓纸片。“如果存起来,起码有一箩筐了。”
老李一个月工资1300元。这在来宁打工的人当中也算可以。在饭店工作,伙食费自然是省下来了。按道理说,老李在南京应该过得还算舒坦。可事实上,老李每月都入不敷出。这些年,除了偶尔早上买点牛奶喝喝之外,老李没给自己添置任何额外的物品。和记者交流时,老李边咳嗽边使劲地抽烟。1块7一包的廉价烟,他一天要抽掉2包。这是他唯一的“奢侈”消费。
“这日子不咋样。”他不断地叹气。去年,老李跟着工友在外面合租了一套小房子。七平方的毛坯房间和一张简易的床,要花掉他每月200元的租金。为此,他每个月对彩票的投资也不得不减到了800元左右———这是极限,总得留个几十元在身上作为当月的零花吧。
买,不中,再买,还不中,接着买……生活陷入了周而复始的怪圈。买彩票,等开奖,老李的生活里仿佛就只有这个企盼存在。老李来南京近10年,离饭店不远的新街口商业区都没去过,更不要说夫子庙了。“没钱,去那里干吗?”
日子有多窘迫,老李形容,“衣服都是老板给的,也从未进过银行。”上上周,老李由感冒引发了咳嗽。连咳了一周,都咳出了血。没钱,也不知道医院在哪里,他就干熬着。最后,还是老板给了他一些药,老李的咳嗽才缓了一些。
看老李这个样子,工友们都劝他:“老李,何必呢?不然,你老了怎么办?”
“我很想得通的。”老李笑笑。“你看,我活得很乐观的。”工友面前,老李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只是没人知道,乐观的老李也曾在被窝里流泪,暗自嗟叹这潦倒的前半生。
在老家,没人理睬他
这10年,老李一共回家过2次。“懒得回家。”他解释说。但谁都明白,他是在逃避。
年前,老李回家过一次。衣服是老板给的,路费也是老板借给他的。老板又给了他两瓶酒和一些芝麻糊之类的让他带回去。临走前,老李又花了100块给父亲带了一条烟。
千辛万苦赶回去,老李才呆了一个礼拜就离开了家。“呆不下去。”他摇摇头,“没脸呆下去啊。”
这次回家,老父亲都没怎么搭理老李。兄弟早已为老李之前欠下的几千元债务而反目。邻居更是对这个在外混了10年还贫困潦倒的老李避之不及。
“有家不敢回,实在是没有脸面啊。”
在老家过年时,老李遇到了当年和自己一起出来打拼的几个同乡。大家都混得还可以,一些人甚至已经在南京买房买车,当上了小老板。看着自己和同伴的差距,老李嘴上说:“人嘛,不就图个快活。”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回南京的第一晚,老李就梦见自己中了400万。半夜里,欣喜若狂地起来等天亮。买第一份报纸,查看上面的中奖信息。一场梦而已,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希望儿子别学自己
老李有个20岁的儿子,这个他最后才提起。不提,是因为一想到儿子时,自己就愧疚得喘不过气来。这次过年,儿子干巴巴地叫了一声“爸爸”后,急急忙忙地赶在年初三前就离开了家。老李不怪儿子。“我是没资格。”这10年,他没给过儿子一点父爱。所以他觉得儿子怎么对自己都是应该的。
“这些年他比我辛苦。我没资格管他,只希望他不要像我一样。”老李说。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可自己实在拿不出一分钱来。“我对他说,实在没钱就入赘吧。”
说这句话时,老李开始剧烈咳嗽,他慌慌张张地把烟放入嘴里,深深连吸了好几口。苦闷像烟圈一样,席卷而来。
把本赎回来就可以了
这次从老家回南京后,老李想过好好地工作。但念头才起了一半就退了下去。“我43岁了,看样子也只能干两年了。就算老板不赶,说不定我自己也得走了。”老李叹着气。一起工作的工友们都是科班出生的小伙子。无论是体力还是烧菜的技术,自己已经落伍了。
不在饭店能干吗?老李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年的光阴留给他的只有“彩票”这个记忆。“出了北门桥,我都不知道坐几路车去新街口。”
问老李有没有后悔过?老李发狠似地回答:“后悔,怎么不后悔?”如果一切可以预见,老李说自己怎么都不会走这条路。但等他醒悟时,他已经放不下了。
“我要求也不高,就想能中个奖,把本赎回来就可以了。”虽然后悔,但老李不甘心。只是,这个等待,何时才是个头呢?
鲜血拯救自己
未来怎么走,老李也没有了方向。投入了十年的积蓄和精力去买彩票,这种坚持带给他的却是一场空。但是,他已经欲罢不能。“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放手啊。”现在,老李已经把彩票当作他苦闷人生里唯一的念想。无论有没有用,他都要死死拽住它。这么多年的光阴和积蓄全部都押了上去,他怎能坦然接受这一场空的现实?“哪怕是买点希望给自己也好啊。”
好多次,老李咬牙想不买了,“说好了不买不买,每天下午4:30,脚就不由自主地往彩票点走了。”
“我这一生啊,除了对得起福利事业、体育事业,此外,我对不起任何人。” 愧疚如影随形,老李常常这样自言自语。努力地想摆脱这些愧疚感,为此,老李还特地喊人带着自己去献血点献过几次血。
看着红色的鲜血从胳膊里流出来,想象着这些血可能会救活一些人。只有那一刻,老李的心才是坦然且平静的。
记者问老李:“你想中多大的奖才心安?”老李说中个10万的奖就心满意足了。问他怎么花这10万元,老李想都没想就说:“拿8000块还给我哥哥。我之前在老家欠下的债,害得我大哥家被封。我对不起他们,我得把欠大哥大嫂的钱还上。我们老家有个学校特别破。我准备拿三万五万出来,捐给那里的孩子。剩下的钱,我想带回老家。成个家,守着一亩地,好好生活。总之,再也不碰彩票了。”
跟记者分别时,老李欲言又止,最后看着记者吞吞吐吐地说:“哎,我希望有人能拉我一把。”记者问,我们在报社的热线96060上让大家讨论一下,行吗?老李呆了半天,点了点头。(陈曦 黄卓琳 朱俊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