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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50年代起,马季(1934~2006)就在广播里逗人们笑;80年代,又在电视里逗人们笑。他还发明了小品,参予设计了头几届的春节联欢晚会语言类节目。回忆起他,人们应该微笑。
在相声界,马季承前启后的地位无可撼动。无论是北京、天津,还是东北,相声门中人对他心悦诚服。
有些争议声来自部分相声爱好者:关于由他开创的歌颂型相声,把相声推向电视的功过,与师傅侯宝林的关系,以及“马家军”在相声衰落中的责任。
不管怎样,马季是新社会的人,他说了50年的新相声,是新相声的一代宗师。他的个人荣辱,也都关于这个时代。
★ 本刊记者/曹红蓓
2006年12月20日,72岁的马季因心脏骤停猝然离世。12月24日,上万群众涌入八宝山公墓送别马季。现场的警力明显不足,在排队等候进入告别厅的三四个小时内,人群近十次发生大规模涌动,险些酿成事故。
一个淡出舞台10多年的笑星,身后还有这样火爆的人缘,恐怕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那些到场的人里面,有人是送亲师,有人是送朋友,有人是在送别那些由笑声记录的日子。
“为什么要你来? 就是要你去发展新相声”
1934年,马季落生于北京一个商人之家,家境普通。马季的日子并不好过。还在上小学的时候,马季就卖冰核贴补家用。因为和常连安的亲戚是同学,年幼的马季每每胳膊底下夹着冰核篮子,到老常家开的启明茶社蹭免费的相声听,听到高兴处能从椅子上乐得掉下地来。
到13岁时,学业终于无法维继,马季被送到上海宏德织造厂当学徒。每天早早起来倒马桶、伺候师傅,做最低贱的活儿。如此三年。解放后,织造厂散伙,马季回到北京。1953年,马季凭借还不错的文化基础,考上新华书店华北发行所,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和所有“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人们一样,马季充满了新生的喜悦。
在上海当学徒时,马季没断了在收音机里听相声,并从学说方言中延续儿时的乐趣。1955年,马季参加了刘宝瑞、郭全宝亲自授课的工人业余艺术团。
上点年纪的曲艺爱好者都还记得1956年的全国职工汇演,那一年的汇演相当轰动,出了几个曲艺人才,其中,最抢眼的是马季。汇演结束后,这几个人遭到各文艺团体的哄抢,颇有点2005年超女的意思。
煤矿文工团在马季争夺战中占得先手,但最终被大师云集的中国广播说唱团夺爱。起初,马季虽然喜欢相声,但并不想当专业的相声演员,他更想去搞电影。团里派老艺术家跟他推心置腹地谈。刘宝瑞对他说:“小子,你说相声有出息,演电影出息不了。”团里的领导则明确告诉他:“为什么要你来?就是要你去发展新相声,不是靠你去说传统相声。”马季的老同事赵连甲对记者说:“50年代人的信仰,就是听党的话,跟党走。马季在新华书店就是党员、先进工作者。党把发展相声的任务交给他,他就认定了这是他的命。”另外,在中国广播说唱团的历史上,为广播电视服务,是非常铁的一条原则,“原来就考虑,写什么符合广播的需要,后来考虑写什么符合电视的需要。”在他看来,马季日后率先将相声推向电视再自然不过。
虽然后来的人们对所谓50年代人的“思想境界”看法颇有不同,但马季创作的作品,格局之大,视野之宽阔,不能不说得益于一个相对高的“思想起点”。相声评论人章乐天对本刊说:“马季最好的作品都是将矛头指向一个现象、一个面,而不是传统相声中最常见的一甲一乙站在那儿自嘲或互嘲。譬如他的巅峰之作,讽刺公章旅行的《多层饭店》,将一个群像展现出来,里面每个人都是打着官腔,那么夸张又那么逼真,情节太可爱了。”
马季22岁进说唱团,即担任团支部书记,政治上要求进步。当时单位里每两三个月进行一次时事考核,每回都是马季得第一名。几十年来,马季每天都要躺在床上把《参考消息》看完才睡觉。80年代马季有个流行的小段子叫《新地理图》,里边把好多的世界地名串起来,什么排队上厕所是“伦敦”,桌上放着一个“巴黎”等。那个相声是他一晚上写出来的,但相关的知识是攒了几十年的。马季常把创作题材指向社会上发生的最新动向,他的很多相声里也留下了鲜明的时代烙印。
马季首创了歌颂型相声,一些人认为这是艺术对政治的妥协。马季的徒弟笑林告诉记者,不管别人怎样议论,马季曾在私下明确表示,他对歌颂型相声“终身不悔”。对人们的议论,赵连甲为马季抱不平,“你只看他写《登山英雄赞》,你知道他曾跟劳模张富贵一起生活劳动了半年多吗?他们睡一个炕头,他知道张富贵穿多大号的鞋。他还写过一个段子《地瓜黑斑病》,那是什么样的题材,谁闲着没事会去写地瓜啊!因为他长期在山东文登体验生活,他知道地瓜是当地农民的主食,地瓜生了病,农民就要断粮。他能把地瓜写成艺术品,那是因为他爱那些靠地瓜活着的人!”
“马季对幽默的理解十分独到,写歌颂体而让人笑,足见他的功力。”相声评论人章乐天说:“他的歌颂体富于韵律,你听那时的现场录音,连观众的乐都是有节奏的。像《游击小英雄》,什么地方应当谈正事,什么地方应当助兴,哪里插入一首歌,编排绵密,鬼斧神工。在嗓音条件一般的情况下,他几乎开掘了语言上的全部潜力。有人老把时代局限性和艺术性拧在一起说。以前只要缺少一点高大全,就成为白专,现在沾一点革命印记,就打入冷宫,这不是一模一样的思维模式吗?现在听那些东西,你可以不笑,但你必须承认它有功夫。”
“作为新中国培养起来的艺术工作者,他身上没有曲艺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没有江湖习气,这个特点在相声圈里是突出的。但他是非常尊重传统的。”马季的老友,单弦艺术家马增蕙告诉记者。马季学习传统的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返本出新,发展新相声。
“传统相声他不是不会,只不过普通听众听不出痕迹来。马季初出道曾被称小侯宝林,绝非浪得虚名。他的新相声里,传统相声的根子之深,会让行家震惊。”《空中笑林》节目主持人大鹏对记者说。
马季有个体育题材的段子《3:0》,是从传统的《数来宝》借鉴的;《五官争功》有传统相声《六畜兴旺》的影子;《新地理图》之前,传统有个老《地理图》,就是个贯口活儿,新的和老的最后完全没关系,但借老的出这种新,又让人出乎意料;《海燕》里,渔家女唱的“一筐一筐又一筐”,那其实是传统里“脏活儿”演化来的,而明着的“脏活儿”早作为糟粕被侯宝林大师净化掉了。
“年轻的时候马季除了相声,也就打个篮球而已,没有其他任何爱好,也不谈恋爱。每天吃完饭,他就到西单游艺社去听别人说相声。他还经常到天津去听,老艺人们都很喜欢他,见了面很亲热,‘马季来啦!’然后想听哪段给他演哪段。他在外面抓了东西(素材),回来就跟侯宝林、刘宝瑞这些老师们摆,老师给他举一反三,又打磨一遍。”赵连甲回忆说。
马增蕙说:“那时候年轻演员都在一个宿舍楼,住楼上楼下,马季端着脸盆出来倒水,嘴里总哼哼他学的那些相声,单弦也唱。我就没见过一个像他这么刻苦用功的。经常坐那写到多老晚,写的颈椎、腰都落下毛病。”
“那个年代,人们都太专心了。如果那时候有钱勾着我们,我们可能也受不了。”赵连甲回忆,马季1956年进说唱团,两三个月后,就因《王金龙与祝英台》《打电话》等作品在全国叫响。到1958年时,马季已爆得大名,同时“作品也是哇哇地出”。六零年到外地演出,侯宝林不在,马季已经可以压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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