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部从去年一开拍,就给北京带来沙尘暴新闻的《黄金甲》,应该是所谓中国古装大片的终结者了吧。观众不会允许极少数影视资源话事者,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大片的名义,溶金烧银了。如果当初《英雄》、《十面埋伏》,还得了“视觉盛宴”这么个观众影评安慰奖的话(通俗说,就是虽然对大师讲故事能力不敢恭维,但是他的摄影学士专业水平还是被充分肯定的。)这次想再就视觉说事,很难下嘴,整个画面给人什么感觉呢:穷兵黩武,强弩之末。中国的帝王色明黄,在影片中泛滥成灾,令观众严重审黄疲劳。
另外,除了观众,《雷雨》应该是黄金甲的第一原告。公演之前透露出来的点映乐观反响的信息是,这回老谋子会讲故事了,整个片子的戏剧冲突严密,人物性格饱满,是一部成功的电影,一部胜利的电影。就算有诈,也不全是无中生有,张艺谋是从曹禺老先生那里借了气的,蓝本出身好啊。想想话剧舞台上的那个雷雨之夜,大家族里,丑陋堆积,阴戾乖张,危机大爆发。不肯吃药的繁漪撕心裂肺地喊,我不能受你们两代人欺负!那是多么永不磨灭的舞台形象和效果。现在这一切被老谋子借来,放在奢靡后唐的泛黄背景之中,阴森的老爷升为暴戾的王,繁漪巩俐自然封后,大少爷周萍贵为太子刘烨,周冲变成周董,比起《夜宴》对哈姆雷特的写意曲拿,黄金甲和《雷雨》的人物对应严丝和缝儿,相当忠于原著,相当不如原著。这是最惨的,就是出自人家,逊于人家。在不如原著这点上,两位大导演算有一拼。
在电影开演之前,我站在嘉禾门口看了会大屏幕放的花絮篇。卸了妆巩俐说,我舍不得这身衣服,穿上了就觉得自己是皇后。多年以前张艺谋曾经深情款款地说,我想让巩俐演一回皇后。这部片子算是对承诺的一个兑现。这个满场尽带胸前白花花肉的片子,也不是一无是处。不管怎么样,张艺谋能调动得了这么巨量的社会资源,为诺言铺路,那是他的本事。他应该也会为此付出足够大的代价,就是王和后之梦醒来之后,大片终结,这么说来,也是史诗来的,终结篇啊。其实张艺谋把巩俐拍得并不美,她的造型老态毕露。不知道这是张艺谋的品位还是心态。就像我们搞文字的,有时候会下意识地在文字里藏些给定向读者的隐喻一样,导演和演员借画面抒发或者流露出来的,属于他们自己隐秘心路的东西,琢磨起来也是惊世通鉴,想当年《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这个两人拆档之作,张导很是假公济私地用强奸戏报复了背弃他的巩俐。这部片子,你说是他在还愿,也可以说是毁灭。
从电影院出来,驱车路上,我眼前还晃着黄金甲和铁灰甲,蚂蚁般密密匝匝在皇宫里涌来涌去。繁琐的仪式,铺张的细节,偏执的用色。不是在回味,是在反胃。我想张艺谋是不可能从他所迷恋的形式感里走出来了,他成于形式,毁于形式,输给了形式。
(来源:《深圳晚报》2006年12月15日,作者:黄啸,原题:《原告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