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要实施煤炭整合”的消息在业内流传近半年后,《河南省煤炭企业兼并重组实施意见》(下称《实施意见》)终于蹒跚出炉。
3月中旬,河南省省长郭庚茂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小煤矿违规违法生产,是煤矿安全事故频发的主要原因。”
业界人士认为,郭庚茂这番话,与即将推行的新一轮“河南煤改”有关。
早在2004年,河南曾推行了首次煤炭资源整合,该省1569家小煤矿关闭削减了近2/3,淘汰了15万吨以下矿井。这轮整合的“后遗症”犹存;而新一轮的兼并重组,则要求河南省骨干煤炭企业控制的煤炭资源量占该省煤炭资源量的85%以上。
河南煤改的实施细则尚未出台,即遭到地方官员、国有大型煤企、小煤窑主方面的重重争议。激烈博弈中,“3•15矿难”,成为小煤矿“保命”、“逃生”行动中的一个意外。
河南省煤炭行业改革正在拉开序幕。
对煤改这些大事,53岁的川籍矿工吕三勤并不关心。
吕三勤来自四川,“5•12地震”中,家中的财产损失惨重。3月12日,吕三勤经老乡介绍,来到了东兴煤矿打工,随即被编入“零点班”。
东兴煤矿位于河南省郑州的新密市牛店镇。该镇拥有24座地方煤矿,90%财政收入来自采掘。去年9月平顶山市新华四矿发生瓦斯爆炸后,河南省政府宣布全省646座小煤矿“停工停产整顿”。牛店镇的24家地方煤矿均在停产之列。
在拥有101座地方煤矿、年产煤炭2000万吨的新密市,只有4家煤矿被允许进行正常生产和复产。不过,在一些老矿工眼中,东兴煤矿事实上的生产几乎未受任何影响。
3天来,吕三勤一直重复这种黑白颠倒的生活:零时下井,早上8点出井;稍加洗涮、吃点饭,蒙头大睡;下午,到处闲逛、找同乡聊天。井下8小时含金量颇高。“一晚上要赚一百多。”吕三勤告诉《财经国家周刊》。
3月15日零时,吕三勤和几十个工友一起钻入黑魆魆的地下,开始了每天8小时的挖煤生活。
3月15日晚8时半,煤矿的主井突然冒出滚滚黑烟。正巧下井抬东西的吕三勤和其他几个工友踉踉跄跄地从地下逃了上来。
当晚,警笛叫了一夜;吕三勤等人亦是一夜未眠。
次日,东兴煤矿井下电缆起火、25名矿工死于一氧化碳中毒的消息传遍全国;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副局长王树鹤也在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
矿难发生当晚,“非法生产”的东兴煤矿老板付满仓、法人代表付晓、矿长白小波、安全矿长李丙灿等人就被刑拘,企业和个人财产均被冻结。
但关于矿难原因的说法,许多煤炭业内人士感到蹊跷:矿用电缆均有很好的阻燃性,怎么可能轻易起火?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截至本刊发稿时,疑问还没有权威的解答。
双面煤老板
无巧不成书。3月14日下午,在矿难发生前一天,东兴煤矿的老板付满仓刚接受了《国家财经周刊》记者的电话采访。
“上次资源整合的煤矿技术改造还没有完成,这次兼并重组更是八字没一撇。”付满仓已经仔细读过刚发布的《实施意见》。他向《财经国家周刊》表示,河南的煤炭改革开始后,他会加入某个地方煤炭集团,“这次煤改意义不大,实际还是各干各的。”
按照当地人士的说法,53岁的煤老板付满仓在新密“绝对是个人物”:除了新密市政协常委、河南省民营企业家协会副会长等一堆头衔,还曾获得“中国优秀企业家”、“中国新农村建设十大典型人物”等荣誉称号。
此外,付还在新密市米村镇宋家埯村投巨资建设了一个“龙凤山庄”,因此也被称为当地产业转型的领军人物。因对当地公益事业大量捐款,付满仓颇受当地农民赞誉。
在新一轮整合来临之前,付满仓仍在“抓紧生产”,希望能尽可能地减少资源整合带来的损失。而在他接受采访后30个小时,东兴煤矿发生了重大事故。
矿难发生后,付满仓被许多媒体指责为“黑心老板”:25名遇难矿工未经过专业的岗前培训,缺乏逃生知识,因而在逃生的时候,“逃错了方向”;也没有国家要求强制配发的自救器——即使自救器的单价仅数百元。
矿工吕三勤未见过和他同岁的付满仓,但他听不少工友说“这个煤老板名声不错,对工人很厚道”。地震后,刚盖了新房的吕三勤负债累累,“以后干什么能挣下这么多钱呢?”面对矿难后被填埋的矿井,吕三勤很茫然。
问责背后
去年,新密市爆发了轰动全国的“开胸验肺”事件,在当地政界引发震荡;此次,又在全国两会刚闭幕时发生矿难,可谓祸不单行。
矿难次日召开的郑州安全生产紧急电视电话会议上,新密市长谢霜云做了检讨,分管煤炭的副市长苏莹玺被免职。
郑州市政府认为,监管不到位是矿难发生重要原因。3月16日下午,新华社河南分社记者在矿难现场采访新密安监局长王瑞林时,王对十几个提问,回答了10个“不知道”,被人称为“不知道局长”,随后亦被免职。
除了一批官员被问责,新密市宣布全部煤矿又被停产整顿,“这是第几次,都记不清了。”一矿工说。
“在私下里,地方政府很难让煤矿真的停产。”新密市政府一位退休干部告诉《财经国家周刊》,“煤炭收入占新密财政收入的60-70%,关了煤矿财政收入和GDP怎么完成?安全生产是政绩,GDP更是呀。”
2009年,新密市“战危机、保增长”,但财政依然十分困难。2009年8月,新密市发动了“密如蛛网”的税收专项治理活动,其活动重点是:煤炭行业、各类工业企业、三产行业和土地使用税、房屋租赁税——煤炭行业在各行业中列居首位。
今年的新密两会上,新密市长谢霜云说:“集中开展税收专项治理,依法追缴税款1.9亿元。”
“不生产哪来的税?每个小煤矿都在偷着生产,不过政府睁一眼闭一眼。”这位干部说。
为这个说法提供佐证的,是《财经国家周刊》获得的一份2009年12月17日的《新密信息》。这份注明“内部资料-供领导参考”的资料显示,“新密市煤炭企业基本全部复工正常生产,月均产量已达200多万吨,11月份(产值)完成7.2亿,同比增长117.1%。”
这一期间,新密正在遭遇“平顶山矿难”后的全面停产整顿。
“去年,煤老板就听说河南要学其他省份的煤改经验,小煤矿可能大部分要被国有大矿兼并,所以多挖一些是一些,结果只有付满仓运气不好。”新密市政府一名退休干部将矿难原因直接归咎于“煤改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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