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我小弟是挨过打的,他很调皮,又是个鬼精灵,和我爸爸斗智,哈哈。我知道父亲很爱他,爱之深,责之切,打也打得凶。但父亲从来没有打过我,重话都没有,最重的一次,是他让我替他寄一封信,但是我忘了,在桌上放了两天,他看到了,脸色不高兴,说“与人谋而不忠,不行”。我当时脸红的呀,真是羞愧。我很感念他培养了我一分很强的自尊自信。
我迷昆曲,父亲不迷,在桂林的时候他偶尔看看桂戏。在台湾,和我母亲一起去看看京戏。我父母关系非常好,我爸爸是个很强的人,但是他谦让我妈妈,吵架了,我妈妈撒点老娇,他就让了,呵呵。在家里,可是我妈做主,她也是很强的人,出身大家闺秀,做人正派,但小事情比我父亲好说话,轻松多了。我想,如果我妈妈不是一个很正派正直的人,我爸爸也不会让她,我爸尊重她。因为我爸爸的地位关系,人家要给她“国大”代表之类的官做,她什么都不要,说“我就是家庭妇女”,从没有因为我父亲的关系她要在外面做什么。
我没有为他去世流泪
我先考上的是台湾成功大学水利专业,后来觉得自己的兴趣还是在文学,想重新报考台大外文系。但之前我放弃了台大的保送机会,现在又要考回去,哪敢和家里说?我就瞒着家里悄悄退了学,直到第二年榜上有名后,才告诉父亲,他虽然不满意,但是也没有太责备。我父亲有个优点,虽然他很强势,但是讲理,你能以理服人也可以。我向他表明了自己从文的志向,他也理解,直到后来我和朋友一起创办了《现代文学》,他从经济上很支持我。
后来我母亲去世了,我又离开台湾去美国留学,父亲可能很孤独,但是他并没有挽留我,因为孩子的学业他一向看得很重。
刚到美国,我独自打理生活,连个鸡腿都烤不熟。后来慢慢学,一度对做饭还挺起劲,拿手的是宁波菜麻油鸭,朋友们觉得不错,因为很麻烦,我也不轻易做。我和父亲都喜爱吃桂林米粉,以前在桂林,他打仗回来,就让家人做碗米粉吃。北京华侨饭店旁边有家桂林米粉店,味道不错,我每次来北京都要跑过去叫上两碗米粉。
在美国的时候,我非常惦念父亲。1966年,三哥告诉我父亲突然去世的消息,我很震惊,太突然了,之前我也没有任何感应。我当时的反应现在想来也很有意思,我没有落泪,默哀了一晚上,一夜无眠。我回想他的一生,对他充满崇敬。遇到感人的伤心的事情我也会掉泪,但是那天晚上,我觉得不应为他掉泪。他是那么强的一个人,我只是对他,对他那个时代的逝去,觉得悲凉。
关于他去世的种种传言我会在父亲的传记里写,但是我也没有结论,很多人讲是国民党特务下的手,我觉得是谣言。因为他们为何要留下一张药单?这很笨,他们完全可以做得不留痕迹。我相信医生的说法,他的心脏是冠状肿大,一直不大好。
现在在我美国家中,迎门有幅对联“文治武功从所好,和风时雨与人同”,这是国民党元老胡汉民手书给我父亲的。父亲过世后,子女清点遗物,我带走了这个作为纪念,我自己也很喜欢这幅字。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理解父亲,也发现他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大。他认真而不轻言放弃的做事态度,言出必行,军令如山。我这点很像他。
他爱才若渴,重视教育,我也爱才,教书29年,很爱我的学生。我最痛恨懒学生,同情笨学生。现在美国加州大学东亚系系主任,一个美国人,汉学界的明星,就是我的学生,我给他起的中文名字叫艾朗诺,教他的时候,还带他到台湾拜师傅。我父亲在他那个年代,也送了很多回教青年去留学,他相信科学。到了台湾,他曾把十几岁的林海峰送到日本去学围棋,成就了他。
还有,我和父亲都爱莳弄花草,我爱茶花,他爱兰花。我在美国家中种的佛茶一开上百朵,粉色的花瓣,金黄的花蕊,真美啊。在台湾家里,我父亲养了二三十盆兰花,素心兰一开花,满屋生香。我妈妈也喜欢花草,在桂林的家中,也种得满园花草。
在台湾,我陪伴他11年。我想他当时的心境是不好的,第一是“家国之忧”,第二他是个做事的人,一辈子是做大事的人,怎能耐得住轻闲?不过,这也是我佩服他的地方,身处逆境的时候,有的人会抱怨,有的人会消极,但是他无论大小事,一直都很积极。台湾大学的改制他也极力促成,他认为要扩大招生,他就去谏言。还有原来台湾没有清真寺,他也去交涉,后来清真寺建起来了。他觉得这个事情有益就做,是儒家知其不可为而为的精神。
去台湾是为了向历史交待
现在我很心急啊,父亲的传记《仰不愧天》写了五六年还没有完成,计划写50万字左右,目前完成3/5了。一方面是整理资料的工作巨大,很难写,另外是我现在被昆曲拖住了,小说和传记的写作都无法继续。这个时间表具体排到什么时候,还真不知道,我希望能尽快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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