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咸宁干校,我们看了好几遍根据巴金的作品改编的电影《英雄儿女》。晚饭后,“五七战士”自带马扎,坐在露天地儿,和闻讯涌来的周围的老乡一道观看。每一次萧乾都因巴金的名字被略去而替老友打抱不平(当然只是私下里对我讲)。
改革开放后,巴金又像50年代那样,经常到北京来开会,或出国时路过北京了。然而,不正常的十年岁月(萧乾则是22年),使他们过早地衰老了。萧乾只是在我的陪同下赶到老友下榻的宾馆去,跟他叙叙旧。1985年4月,香港摄影家陈复礼先生为我们三个人拍下了一些宝贵的照片。萧乾告诉巴金,1984年我们在国外,两次被错认成巴金的趣事。第一次是8月6日,萧乾和我正在西德法兰克福参观歌德故居,一位游客忽然递过一张名片来,用纯熟的华语自报姓名后问萧乾:“您是巴金先生吗?”萧乾边掏名片边回答说:“不是。但我是巴金的朋友。”我们三人在墙上爬满常春藤的庭园里合影。原来这位先生是华裔菲律宾人,叫陈秋中。另一次是9月13日下午,在剑桥王家学院。我们辞出了萧乾四十年代的导师戴迪•瑞兰兹的寓所(1942至1944年读研究生时,萧乾就住在毗邻的一座楼的两间套房里),观望那古色苍然的校园。萧乾指着教堂,回顾着四十多年前他怎样隔着那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坪,坐在书房里倾听唱诗班用清脆稚嫩的童音唱赞美诗。这时走过来一个中年日本游客,操着蹩脚的英语问萧乾:“你是巴金先生吗?”我马上用日语告诉他:“外子是巴金的老朋友,叫萧乾。”这个人以酿酒为业,叫黑河内靖,他还把地址留给了我。他替我和萧乾拍下一张合影,背景是教堂和草坪。我们回国后,两位萍水相逢的先生都把照片寄来了。
1989年我到上海开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国际研讨会。下了飞机就直奔正在华东医院治疗的巴金。发现他说话有困难,但气色不错。我对巴金说:“萧乾从23岁起就受您的影响,说不定他的气质使陌生人觉得他就是巴金。”最有意思的是,当年6月我赴日后,把萧乾的短篇小说《皈依》和《栗子》译成日文,发表在《早稻田文学》(1986年6月号)上。在附于译文后的《关于萧乾》中,我提到1933年萧乾与巴金相识,并于1936年经巴金先生介绍,结识鲁迅先生。他们要照片,我就把陈复礼所拍巴金与萧乾的合影寄去,反面注明了二人的名字。岂料因篇幅不够,编辑部砍掉了萧乾那半张,只留下巴金,下面写明“萧乾”,就这么刊行了。当我打电话给编辑部,请他们在下一期写个说明更正一下时,编辑连连道歉,并且说,几天来电话不断,信也像雪片般飞来。因为在日本,巴金是读者最仰慕喜爱的作家,他又多次访日,他的形象已家喻户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