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说起煤,不光是一个体积的比较。而且看您的简历,包括您的口音,您是山西人,这几年不断因为煤矿出现煤矿事故,矿难成了中国人这两年最熟悉的一个词,它是否对您这个山西人也有情感上的打击和触动。
康日新:是的,实际上我的家庭里,我的亲戚在煤矿里已经也献出了三条生命。
白岩松:您的亲戚?
康日新:是的,我的姨哥,还有姨弟都在煤矿里,在挖煤当中献出了他们的生命,核电的建设当中,或者核电的产业链建设当中,死去的人几乎是很少的,只是在挖矿当中有一个、两个或者三个去跟挖煤一样,有些危险,其它的非常小。2004年我们核工业集团公司死亡人数是零,但是我们也有好多为了核电的发展,在铀矿上面工作。
白岩松:听到这儿,不管是情感上的冲击,还是刚才直观上的这么点的东西顶上我们那么多个演播室装煤,大家可能都觉得核能发展好,可是为什么现在才占2%,咱们过去走的这条路是什么样,这就要说到一个零的突破的概念了。我们一起看一下中国核能的利用走过的道路。
1985年3月,我国第一座核电站——秦山核电站在浙江的杭州湾畔动工,1991年底并网发电。
1996年秦山二期核电站动工,这是中国自主设计、自主建造,自主运营,自主管理的第一个大型商用核电站。
2002年,胡锦涛总书记在视察秦山核电站时指出:核电产业是高技术的战略产业。实践证明,高技术特别是核心技术拿钱是买不来的。要继续坚持以我为主,这是发展核电的必由之路。
2002年和2004年,秦山二期两座核电机组先后并网发电。
2005年,中国自主品牌的百万千瓦级核电站“CNP1000”完成设计,这意味着中国的核电技术又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同年,中国宣布将在2020年前建成30座核电机组,总装机容量达到4000万千瓦。
白岩松:秦山核电站的一期、二期是中国核能发展的重要的不可忘掉的两个里程碑,70年代的时候周总理就已经提出关于核能的民间利用,您现在回头分析,当时我们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策,是因为缺电,还是看看核能除了弄原子弹之外还能干什么,是什么样的思路占了上风?
康日新:这就是中国在核工业发展当中,我们把核工业叫第二次创业,中国核工业第一次创业就是搞了原子弹、氢弹,搞了核潜艇,第二次创业就是搞核电站。第一大成果就是我们在中国浙江省秦山核电公司建造的中国第一个30万千瓦核电机组,所以把秦山一期建设成功叫中国核电零的突破,或者我们叫它中国核工业的第二次创业。到1986年,秦山二期两台60万千瓦也开工建设,2002年以后机组提前47天发电。秦山二期的建设又是我们中国自主设计、自主制造、自主建设、自主运营的一个两台60万千瓦核电机组,通过一段时间,我们中国核电走上了一个自主的重大跨越,是我们中国用自己的力量结合电站走上一个新的阶段。我们在这个过程当中跟国际搞了一些合作,比如说秦山第三核电站是跟加拿大合作的,还有大亚湾和岭澳是跟法国合作的,但是这些国际上的合作,应该说是我们国家核电更新的阶段,他们合作的成功是我们国家与国际上规范接轨,在管理上面也迈出了一大步。
白岩松:刚才谈到秦山一期和二期都是我们独立自主的,但是从1985年到1991年,已经改革开放了,既然国外有比较成熟的核电建设,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拿来用,非要独立自主呢?
康日新:实际上那个时候国际上对我们还是封闭的,因为有些技术国际上还是不给我们的,核电是一种高技术,这种高技术拿钱是买不来的,所以必须靠自主创新的办法建设我们自己的核电站,这是原因之一。同时在这个过程当中,为了使我们的核电能够安全稳定运行,使核电可持续发展,最终也必须走自己的道路。同时国际上的先进核电技术应该说也是我们携手的原因之一。
白岩松:现场也请到了叶其臻,是工程院的院士,是秦山核电站二期的总设计师,在整个秦山的建设过程中,让您最痛苦的是什么?
叶其臻:应该说最难的就是自主设计,因为没有一个完全可以仿照的对象进行设计,这是很关键的。因为设计好才能保证我们的设备制造好,才能保证施工好,保证调试、运行的设备一次成功。
白岩松:当这个事儿全干完之后,您的国外同行是怎么评价这个独立自主的自主设计、自主管理等等这些东西?
叶其臻:他们对我们的评价还是比较高的,认为中国还是有能力能够自己设计跟建造核电站。
白岩松:它给中国核能下一步的发展搭起了一个什么样的平台?
康日新:实际秦山一期、二期建设成功,实际上为我们下一步中国的自主发展奠定了非常好的基础,如果没有60万,没有30万,我们自主创新是做不到的。
白岩松:是否在理论上意味着如果要钱足够,而且需求足够大,我们可以建很多自己的核电站了?
康日新:现在秦山二期,国务院已经决定继续建两台65万千瓦的核电机组,实际这个决定就是由秦山二期的一号、二号机组建设成功的原因。
白岩松:最初的这几个核电站为什么都诞生在了一个相对这些年经济比较发达的地方?
康日新:发展核电跟国际上有点类似,国际上凡是发达的国家都在建核电站,比如美国有104座,法国有59座,日本还有53座,还有朝鲜,包括前苏联,这些都是发达国家,但是在国内确实在三个发达的省,经济富裕的省建核电站,比如说浙江,还有广东,还有江苏,三大基地。
白岩松:当初遭受过拒绝没有?比如说应该在这儿建核电站,人家说别在我这儿建?
康日新:有。江苏的田湾核电站这两个机组当时选择在辽宁省,但是辽宁省当时由于种种原因,最后移到了江苏省。
白岩松:现在不一样了。
康日新: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辽宁省积极提出来要快速上核电站,而且我们国内许多省,现在二十几个省都提出来,而且希望尽快上核电机组。
白岩松:其实人们的某些担心和某些拒绝在当时看,因为不能离开当时特定的历史条件,可能是也有一定道理的,毕竟在过去,在新闻当中也知道,核电站曾经给核电站周围的人带来了非常大的灾难,这时候切尔诺贝利的核电站的事件、事故就绕不开,我们一起再回头看一下。
1986年4月28日,前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爆炸事故,8吨多强辐射物质混合着炙热的石墨碎片和核燃料碎片喷涌而出。爆炸发生当天,一些较重的放射性物质就向西扩散到波兰的许多地区,第三天,放射性尘埃扩散到前苏联西部的大片地区。并开始威胁西欧,第四天,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德国受到影响,十天内,放射性尘埃落到了欧洲大部分地区。
据联合国的统计,爆炸时有60人死于强烈的核辐射,约有3940人因核辐射导致的甲状腺癌而面临死亡,58.6万人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核辐射,爆炸最终导致20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受到污染。
同时,全球的核电发展也被笼罩在阴影之中,一些国家甚至启动了拆除核电站的计划。切尔诺贝利核电事事故也为核电站安全设计提出了警示。
目前,国际通用标准是为反应堆设计三道安全屏障,第一道安全屏障是一个直径大约40米,高大约70米的一个钢筋混凝土的安全壳,厚度达一米。第二道屏障是产生核反应的钢制压力容器,它可以承受15.2兆帕的压力,位于反应堆最核心的核燃料铸件本身将核燃料包裹陶瓷芯块里面,参与反应的核燃料只有1%,这样能够保证核电站的安全运营。中国的核电站也是这种设计。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事故已经过去19年,但是它给人来造成的阴影还将持续。
白岩松:看完这个片子之后,虽然已经过去19年了,心里还是感到沉重,马上就会想到我们,我们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吗?
康日新:中国的核电站不会发生这种现象,因为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是60年代设计的核电站,从现在的标准来说,设计是不大成熟的。中国的核电站到现在已经运行了50个堆年,可以说没有发生任何一次事故,而且它当前的实际导致了我们今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故。当然事情不是绝对的,究竟我们以什么方法呢?有几个图给大家看看,我们作为核电站在设计上如何保证它的安全。大家可以看这张图,这张图就是核电站在设计当中有三道保护屏障,全部把它屏蔽了,但这只是在发生事故的情况下,如果不发生事故,它的第一道都堵得过来,第一道假如原件破损了还有第二道,假如第二道破了,还有最后一道。
白岩松:跟切尔诺贝利相比较起来,我们多了哪些对象?
康日新:我们大概最重要的就是多了两道,一个是我们外面有个安全壳,另一个我们还有个压力容器。切尔诺贝利跟我们的机组是不一样的,我们是压缩堆,但是切尔诺贝利是一个石墨堆。刚才我们看到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这个爆炸不是原子爆炸,完全是由于堆芯的熔化,里面的高温把液灰炉的水变成蒸汽,在房子里面压力升高,压力把这个房子爆破。对现在的安全壳是非常坚固的。
白岩松:这儿还有一个图。
康日新:这个图实际上是预应力张拉的直径40米,高有70米的。
白岩松:这是外头的房子吧?
康日新:这是最外面这层房子,最外面这层有一米厚的混凝土,竖向大约有50个钢丝梭,每个钢丝梭里面大约有50多股,但是每股里面可能有30几根,当然跟一般设计是不一样,大致是这个情况。
白岩松:它的拉力和张力就很强了。
康日新:非常强,它在纵向、环向还有顶部全部是拿这个把它固起来的,起什么作用呢?当核电站发生急泄的事故,这个急泄事故就是百万分之一发生,发生了以后,它里面由于高温产生的压力,全部在这里面把它约束住,放射性气体也在里面,牢不可破。美国的三列岛事故发生以后,它是有三分之二的堆性发生熔化,但是它所有的裂变气体全部包在一个直径40米,高大约70米这么一个严密容器里没有出来。在这里看到我们所谓的核反应堆的堆芯,心脏就在这里,核燃料就在这里,这里是一个主泵,还有稳压器,还有蒸汽发生器。这里如果发生事故,这里有高温,把它熔化,把回炉的水变成蒸汽,而且都包容在里面。
白岩松:刚才说的外头包容的,而且全是拉的,就是这层。
康日新:就是这一层,这一层的厚度大约是一米厚,而且有很多钢丝梭,我们把混凝土拿掉以后就像一个鸟笼子。
白岩松:您的举例蛮有意思的,过去不成熟的时候,类似切尔诺贝利的时候,在纸灯笼里头放鞭炮。
康日新:如果我们放一个鞭炮在一个纸灯笼里放,这个纸灯笼可能会爆开,返回来我们把一个小鞭炮放在铁桶里面,铁桶是有盖子的,如果我们把盖盖上,放在铁桶里面。
白岩松:虽然咱不能说随便炸,不出事最好的,即使里头炸了也没问题。
康日新:也不会泄露出放射性来。
白岩松:叶总,刚才我注意到了一个日期的巧合,最早的时候秦山核电站二期是1986年批复的,而恰恰1986年的时候又发生了切尔诺贝利的核泄漏,您以后的很多工作,为秦山二期做准备的时候是在切尔诺贝利的巨大阴影下做工作的,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是否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事故让您在安全方面要比过去提升了很多的警惕,加大了很多工作量。
叶其臻:当然,现在在我们的设计当中,我们不仅考虑了设计基准事故,按照美国的法规,美国核管会规定的,这些事故也是很极端的。
白岩松:从某种角度来说,切尔诺贝利对于周边的百姓来说是一场灾难,但是对于所有搞核能的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提醒。
叶其臻:对。即使它是石墨堆,我们的堆跟它不一样,我们的不会燃烧。另外,我们有安全壳,把它封闭在里头,即使我们的堆芯跟它不一样,但是我们还要进一步考虑,那是人们想都不会想到可能会发生非常罕见的事故,以确保核电站的安全,以及周围居民的安全。
白岩松:平常老百姓说话总是说万无一失,对于您来说万无一失这个概率太小了,就是太不负责了是吧?
康日新:百万分之一的一丝都不许有。
白岩松:今天可能很多秦山核电站旁边的百姓,大亚湾核电站旁边的百姓,还有未来很多核电站旁边的百姓,今天看见总工了,您是否可以拍着胸脯对他们说绝对安全?
康日新:对,我们所选择的压缩技术,以及我们现在所开发的一些先进技术运用,可以这么说,对核电站来讲是安全的,对周围的居民来讲也是安全的。
白岩松:第二个涉及到安全,就像有的人会说,三峡大坝建起来了,会不会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成为飞弹攻击的目标,反过来给自己造成很大的灾害?
康日新:国际上有一个公约,对任何一个核设施不能进行打击,我们国家当然也加入这个公约,也这样要求的。核电站如果对一个恐怖袭击来讲,我们有很多防护措施,去过核电站的人知道,普通人或者不在核电厂工作的人要进核电站,要通过严格的手续,包括我们自己的职工要进去也是通过几道检查,允许你进去才可以进去。对战争当中攻击核电站,大家还是要遵守国际公约,不应该去攻击核设施,如果到蛮不讲理的时候,可能国际上的大战是没有什么约束了。
白岩松:反过来说,“9.11”又给大家形成了一种新的想象,不一定是在中国,比如说在世界上有核电站的一些局部地区产生了恐怖分子,要把它作为攻击目标的时候,是否会造成灾害?
康日新:应该不会,刚才看到外面有个安全壳,对于恐怖袭击来讲,能够把那个安全壳破坏了,我觉得还是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