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香港一月十二日电 题:班达亚齐深陷泥潭
中新社记者 禾木 尹丹丹 章新新
如今的班达亚齐,正在泥潭中挣扎。坦率地说,这个泥潭散发出来的气味是恶臭的,人们戴着两层口罩也难以阻挡恶臭的浸入。恶臭来自腐烂的动植物体,包括人的遗体,牲畜尸体,被冲倒的椰树,家具食品,渔船的碎片,甚至还有扭曲的汽车,都在黑色泥浆里搅拌,经过十几天曝晒、雨淋,沤在一起发酵,随风飘散,弥漫在流淌泥浆的街巷。
其实,班达亚济已经被地震海啸之灾撕裂成两片。一小片,街景依旧,来访者凭此可以想见十几天前,这里曾有的海滨风光。另一大片,则在海啸横扫后,由泽国变成泥塘,黑色而恶臭的泥浆四处泛滥。印度尼西政府,亚齐省政府,班达亚齐的人们,国际救援队,目前在这里所从事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把班达亚齐从深陷的泥潭中拯救出来。救援工作之艰难,可想而知。
二00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发生印度洋九级地震,随后引发特大海啸,据统计已有逾十五万人死亡。地震源距印度尼西亚西部最大岛屿苏门□腊不远,受灾最重的地区是苏门□腊西部的亚齐省,死亡人口数最多的就是亚齐省省府班达亚齐。印尼官方说,在这场世纪灾难中有六十万人口的班达亚齐市至少失去了九万五千个生命。一月八日,中国新闻社报道组由棉兰飞赴班达亚齐,在灾区采访三十四小时,由于发稿困难,一月九日深夜撤回棉兰。采访所闻所见,印象最深的是,在泥泞中所进行的救灾工作,目前仍然非常困难。
探访班达亚齐市总医院的经历,简直犹如噩梦。庞大的医院大楼,并没有被地震海啸摧毁,但却像掉进黑色泥塘里一样。楼道里,楼梯上,遍地泥浆,和着纱布、剩饭、血水、药水,污水横流。在一片狼籍中,只有猫与狗,敢在这家医院里安然踱步。幸运的病人,可以躺在铁床上,有一部分病人却席地而卧,他们的脸上写满忧愁与绝望。医院院长在接受中国新闻社记者采访时承认,要使这家医院恢复到原来的状况,还要五年时间。五年时间,对于待医的病人而言,真是太过漫长了。
危险还有可能随时发生。班达亚齐已经过六十多次有感余震。九日清晨,鸡啼凄惨,狗吠声声,随后发生地震,室内桌椅摇□,感到大地跳动,梦中惊醒好像重回唐山大地震。同行记者,惊魂难定,不敢躺下入眠,独守煤油灯,边吸烟边等待天明。十日凌晨,班达亚齐再次发生强震,震级为六点二级,人们纷纷从自己的家里跑出来,魂不守舍。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噩运会重临班达亚齐。
苦难不仅来自天灾。凄厉的枪声划破班达亚齐晨早的天空。泥泞中奔跑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听来让人心慌。记者看到,驻札在班达亚齐体育场的政府军,紧急出动。当地向导说,九日早上,政府军与“亚齐独立运动”武装分子交火半个小时。据称,在地震海啸灾难发生后,武装分子趁乱焚烧商店、抢劫物品的事件时有发生。亚齐省的动乱,断断续续,延绵五十年。亚齐,又被叫做“ATJEH”。班达亚齐的人说,A代表阿拉伯,TJ代表中华,E代表欧洲,H代表印度。从亚齐省的称呼,就可想见亚齐省族裔混居的状况。荷兰殖民时代埋下了族裔纷争的火种。亚齐省丰沛的自然资源,尤其是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气井,使国际上各种政治势力对亚齐省局势高度关注。所谓“亚独运动”,其兴其衰,无一没有深刻的国际背景。而在泥泞中挣扎的班达亚齐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期待──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
阿顺脸上的笑容,是可以被形容为灿烂的。阿顺是中国新闻社报道组赴班达亚齐采访时聘请的当地向导。在非常偶然的情形下,他在他家泥泞的街头找到自己母亲的遗体。九日深夜,他怀抱着在母亲新坟前燃过的十六柱香,与我们坐飞机赶回棉兰。他父亲请来法师,要和他、他妹妹一起在棉兰家里为他母亲超度,只等待着这位长子的归来,和那十六柱香──代表一位九个儿女母亲的亡灵。十日,阿顺带着妻子来向我们一一告别。他笑着说,“找到母亲以后,我可以安心了。”
在印尼地震海啸灾区,每天都在发生大悲大喜的故事。在一间超度亡灵的简易佛堂里,挂着七百多位失踪者的灵牌。每天都有法师诵经,为已经认为死去的失踪者超度。但十日,却有三位来自班达亚齐的人摘下灵牌宣布说:“我还活着!”他们的亲人破泣而笑。但这样幸运的事情,在班达亚齐极为罕见。盈千累万的班达亚齐人,连阿顺的幸运也没有,他们根本不知道从哪里能够找到亲人的遗体。在班达亚齐市郊泥泞的路边,有一片新翻泥土的空地,那里埋葬了上万人的遗体。有不少班达亚齐人蹲在那里,看着拉尸车来来往往,等待像阿顺故事一样的“奇迹”发生。
深陷泥潭的班达亚齐,仍然可以听到笑声。在西海岸的灾民营地里,孩子们在泥泞的乡路上、帐篷间嬉笑玩耍,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一看到探访者,他们围拢上来,一脸无忧无虑,好像只有一身泥污才表明他们今天的处境。他们没有学上,没有教师,没有教室,没有课桌,没有课本。他们的父亲和母亲担忧对孩子们的正规教育,更担忧即将开始大规模重建的班达亚齐的未来。
尽管班达亚齐四处弥漫着尸体腐烂的气息,但在这里工作的人们中,有一群乐观主义者。在埋尸坑,在残墙断壁,在泥浆四溢的街巷,人们常常看见他们──收尸义工忙碌的身影。他们□过泥泞,钻进倒塌的屋舍,跳下泥塘,寻找逝去的生命体,如果发现遗体,他们会把遗体搬到路边,放进黑色或桔红色的收尸袋里,再搬运上车,运到埋尸坑下葬。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有班达亚齐人,也有印尼各地的志愿者。每天面对腐烂的遗体,他们无所怨言。他们的“装备”有的时候,极其简陋──一副口罩,一双手套,一瓶矿泉水,甚至没有雨靴。当地居民说,班达亚齐人将“永远感激他们”,“真主会保护他们”。每次经过他们身边,我们都会向他们招手,他们则挥动手臂,颔首微笑。班达亚齐人将永远铭记──这个世界上曾有如此美丽的笑容。
面对陷入泥潭,班达亚齐并非束手无策。最出乎意料的是,班达亚齐人九日上午从大象驯养地引领出五头大象参加重建工作。这群大象担付起它们过往从未从事的工作,从泥潭里把冲走的汽车拉出来。它们昂首走过路边工程吊车旁,踏入泥潭,溅起泥浆,艰难迈步。大象的出现,将是灾后重建班达亚达的莫大象征:虽然举步艰辛,但毕竟已经开始。或许,它们将引领班达亚齐走出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