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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河发生的10年来最大的污染事件再次警告人们：淮河的治污效果非常脆弱，而且极易反弹——只治标，不治本，这条河的毒症就会不断发作

　　本刊记者/李径宇(发自安徽蚌埠、河南沈丘)

　　就在一夜之间，一股黑水来袭，董军家的鱼死掉无数，白生生地漂满了水面。

　　董军是江苏盱眙县的一户渔民，靠养鱼为生。遭受无妄之灾的不独他一家，当地水产部门统计的结果是，由于污水下泄，盱眙县仅死掉的螃蟹就达8万多公斤，鱼虾蟹等水产品的经济损失总量超过3亿元。

　　董军和许多人站在岸上，开骂。骂淮河上游那些给河里排污的黑心人。

　　淮河不是一个人的淮河，也不是一个企业的淮河，它滋养着中国近六分之一的人口，是中国七大河流之一。但是，眼下的淮河是充满着灾难和疾病的河流，沿淮两岸的人们被某些人和企业的不负责任的排污行为毒害着。

　　发生在7月中旬、祸患董军们的这场污水团，仅仅是淮河毒症的又一次恶性发作。

　　10年来淮河上最大的污水团

　　7月14日开始，在淮河中上游的三条支流：涡河、沙颍河、洪汝河地区，突降暴雨。在雨下得最大的地区，24小时就降了400多毫米，形成洪水。洪水冲刷起了河槽里的污染物，河面黑糊糊一片 沙颍河以超过5000立方米/秒的速度，将沿岸城镇排放的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冲入淮河。而涡河的污水也汇入到这滚滚黑水之中。

　　“支流洪水，干流没水 很多年没有的水情组合出现了。”淮河水利委员会(以下简称淮委)水资源保护局副局长程绪水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淮河全长1000多公里，有着大小500条支流，经过十年的治理，淮河的干流水质相对来说比支流的要好。平时，淮委为了减轻汛期污染压力，不会让支流上的闸上水位蓄积太高，时常要放一点水。这样，小流量的污水进入淮河水后可以稀释和自净。但是这一次，支流地区的雨下得过于集中，也过于迅猛。

　　于是，7月15日，淮河上游水闸不得不紧急开闸放水，大量污水进入相对水少的淮河干流 1994年以来淮河干流上最大的一个污水团开始形成。

　　这5亿多吨的污水跌宕而下，在淮河里形成了120公里的污染团，虽然此时，污染物已经被稀释了好几倍，污染性大大降低。污染带过了蚌埠后，水流开始分散，加之涡河污水也汇进来，使得污水带增长到150公里。污水以每小时3公里的速度向下游缓缓行进，经过每个地方都要滞留两天时间。

　　7月16日，淮委发出水质预警，要求沿淮下游提前做好防范污水的准备。

　　从16日至20日，安徽省有关部门得到的数字是：河南沙颍河排入安徽省的污水已达3.8亿立方米，主要污染指标的化学需氧量排入达12万多吨，这已经超过了安徽境内2003年淮河流域全年的排污总量。

　　7月20日，淮河干流污水团进入蚌埠市境内，蚌埠市城市饮用水源地 蚌埠闸上断面水质迅速降至劣五类 这已是最坏的一类水，人类不但不能饮用，甚至接触都会受伤害。

　　淮河水是蚌埠市的自来水水源。当18日涡河污水团到达蚌埠时，淮委采取了开启蚌埠新闸的调度方式，使污染水体沿淮河北岸通过，减轻对南岸蚌埠市取水口的影响，然而当后来沙颍河污染水体又到达时，上述措施也显得无能为力了。

　　20日上午，蚌埠市启用了应急预案，去应急水源地天河取水，和淮河水混合起来加工后饮用。

　　7月23日13时，为最大限度地减轻污水团对下游的江苏洪泽湖的影响，淮委采取了关闭二河闸、加大三河闸下泄流量的作法，使污染水团就近加速下泄入江水道。但，污水团经过的地方，还是发生了水生物大量死亡的惨剧。

　　那些鱼和虾们，遇到的是毒水。

　　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尴尬调度

　　颍上闸，是沙颍河进入淮河最后一道闸，而槐店闸则是沙颍河从河南进入安徽的闸。这两个闸，都由淮委调度。

　　预防特大污染的一个通常作法，是分批提前打开各个闸门，让支流里的污水分批流出，不致让污水量过于集中形成巨大规模。实际上淮委也是这么做的。7月14日大雨过后，在洪峰来之前，根据气象预报和来水情况，淮委已经实行了提级防洪调度，提前两天打开闸门，从30个流量到50个流量，小流量的放水，等来了洪峰后，逐渐放大闸门，流量慢慢加大。与此同时，闸上水位不断升高，颍上闸的水位从28.1米一直升到29.22米才开始泄洪，尽力使洪峰得到最大限度的削峰稀释。

　　但是，10年来淮河上的最大的一次污染，还是发生了。

　　因为分批放水只能是治标，无法解决淮河污染的治本问题。实际上，此次形成污水团的根本原因是，支流里面的水被严重污染，纳污量太大。特别是沙颍河和涡河这两条支流，几乎常年处于污染状态中。涡河水少，平时很少水流入淮河，一旦流来就是污水。而沙颍河流域面积则有4万平方公里，是淮河最大的支流，它什么时候进入淮河，淮河就什么时候受污染。

　　长期以来，沙颍河和涡河常年接纳的污水量超过10亿吨，其中主要污染物质化学需氧量达到23.5万吨。2001年制定的《淮河流域水污染防治十五规划》中说，到2005年，沙颍河和涡河要变清，达到四类水的标准(不能作饮用水)，化学需氧量控制排放的目标是10万吨。

　　现在距离“十五”目标时限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了，这个目标还能完成吗？

　　十年的治污难在何处？

　　沙颖河的水究竟是谁污染的，为什么十多年过去了，还得不到治理？

　　王永良，1996年退休前是河南沈丘县城建委主任。当时，城建委管辖土地、环保、城市建设等。由于工作关系，王永良很了解沙颍河的污染问题。

　　1994年，时任国务委员、国务院环委会主任的宋健来检查污染问题。他下到沈丘的沙颍河岸边，闻到臭气很大，便生气地问是哪里来的污染，王永良说，“宋主任，你闻闻是不是和味精厂的味道一个味？”宋健再闻，发现确实是一种与味精厂一样的气味。当他得知，上游的味精厂每天需要玉米糁50吨，最多回收10吨味精，还有40吨会泡在水里时，质问道：“这不发酵吗？这不是它污染的还会是谁？”

　　在“九五”期间，沈丘县政府就关停了小皮革厂、小造纸厂等15种污染严重的小企业，但还是没有遏止住污染。包括王永良在内的很多沈丘人都说，从80年代末期开始，这里污染源主要有两个，一个是莲花味精厂，一个是丁集皮革厂，都是周口市属下项城市(县级)的企业。10年时间过去，这里的污染源，仍然是来自那里，没有改变。

　　10年前，沈丘曾有万人签名，横幅摆在沈丘的大闸桥上。其中著名的一条流传至今：“官清则水清，官清之时，就是水清之时”。

　　2002年7月8日，国家环保总局局长解振华来沈丘视察沙颍河水。走到河边一看，原来的臭味没有了，达到了3类水的标准。据陪同领导沈丘的一名老干部回忆，当时同行的河南省某副省长一直在说，“官清了，水也清了。”领导们当即要求，要巩固来之不易的治理成果。可是，第二天，解振华一走，水就又开始变黑了。

　　实际在沈丘，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河水变清的秘密。有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在领导们来视察之前，有人从上游水库里买来清水，将沙河里的污染物冲跑了。同时，他们还关闭了排污口。但也就在沙颍河水意外变清的同时，一股黑水长途汹涌，从上游流下，进入了江苏境内的洪泽湖，毒死了很多鱼和虾，直接损失达1个亿。

　　为记住那个这个欺上瞒下的特殊日子，一家叫做“淮河环保研究中心”的民间组织将这一天定为沙颍河的清水节。从2003年的7月28日开始，每年这一天，人们在大闸附近举办各种活动，包括淮河污染的图片展览，同时组织孩子们站在大闸桥上，一起往污水河里倒清水。

　　所有的人都知道淮河水的污染源是什么，所有的人都知道污染水对人的毒害。但所有人都想改变的事情，却被利益驱动下的企业和地方政府阻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