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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艺谋导演你好:
在这封信发出之时,《十面埋伏》也在全国正式上映了。对于这部电影,我有点矛盾,一方面很喜欢你的电影,一方面又担心它的票房成功会掩盖一些东西。
对于《英雄》,人们谈论最多的是画面与色彩,这更像是对摄影(而非导演)的评价,一如你最初以摄影师拍摄的《黄土地》。
事隔多年,为什么对你作品的感觉回到了起点?
因此担心《十面埋伏》的票房成功,怕它引发以下东西:
影片内容即使淡一些,一样取得巨大成功,内心对内容会不会又轻视些?
更多的巨星在等待你,一如成龙等了你五年,还要为他们量身定作,而他们的可塑性又不强,内容将再次让位?
国际上有更大的期待,你不敢贸然改变风格,就沿着现在的路子走下去。
更大的投资到来,仍然有回收压力,仍然要靠大明星与大制作,进入新的循环……
我真的不愿再想下去,你已经站在最高处,但同时在最大的限制中。这种限制的可怕在于它让你成功。
在对近十个国家外国留学生的采访中,他们知道的中国导演只有你,但提到的电影却是《红高粱》、《秋菊打官司》、《菊豆》和《活着》。
他们都看了《英雄》,但没人说《英雄》。
他们说,《红高粱》是冲击生命力的杰作,《活着》让所有活着的人动容。
当然,你不会重复自己,你已经把一个题材作到极至,收获了筋疲力尽“山穷水尽”时——对影片的自信。
可以不重复,但核心的东西呢?
那些好作品,是从人到人,进而带出画面,不是从画面到画面,进而带出人。面对你的近作,我们被震动却不感动,我们知道那些人物是真实的,却更像背影。只知道他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看不到面孔。
《活着》不是,想不起来主演葛优说过什么,穿过什么,去过那里,那里有什么风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他是一个生命。
生命本身有颜色,有画面,不用几千万去拍。
或者说,也许几个亿也拍不出来。
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时候,静静一个人,突然觉得有种东西出现了,在夜色中看不见一切明媚的东西,甚至没有色彩,但有什么在流动,那是从《红高粱》、《活着》、《秋菊打官司》几十个人物中冒出的东西,是人气,不是国际影坛的人气,是人的气息,生命的夜空本来就是黑色的,但有“人的星光”在闪烁。
在这个星光下,连美国都看不到,奥斯卡的星光更微不足道。
你不是在引领影坛,而是在引领他们。
他们在说,你在阳光下生活得太久。
其实,在那里,已经有一个同伴站过了,一个美国人:斯皮尔伯格。他从彩色世界里走出来,回到黑白,最重要的是,从商业大成功的大喜悦中放逐自己,第一次面对几乎没人敢投资的困境,拍出伟大的作品《辛德勒的名单》。
面对辛德勒这个人物,我相信他甚至会忘了电影,忘了自己是个导演,他只是为这人活着,要把他拉出来,顺手抓了一个工具,它太熟悉,电影。
仅此而已。
这种感觉,也许才重要吧。
也许你担心拍真实的人会有许多限制,但像辛德勒那样的人不会有太多限制。这样的人中国应该有许多。
试着拍一部真实的人物传记影片,如何?
也许它不会给你来带奥斯卡的认可,但你可以跳过它,直接成为大师。
最后,还是希望《十面埋伏》票房大卖,由衷地祝愿……
一位你曾经的影迷张大诺
2004年7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