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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0日,福建省福鼎市质量技术监督局局长翁华铭自杀身亡。此外,在劣质奶粉事件中,数以百计的官员受到了各种处分甚至丢掉饭碗。问责制正在给中国官员带来空前的压力,但在制度不健全、责任不清晰的背景下,为应付上级和舆论而进行的问责,难免受到争议甚至变相抵制
本刊记者 文晔(发自安徽阜阳)
6月29日,星期一,当办事者赶到安徽省阜阳市太和县工商局时才发现,局长徐学顺的办公室挂着厚厚的窗帘,“局长被撤职了,没人签字,你改天再来吧。”办公室主任面有难色。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太和县工商局的上级——阜阳市工商局。头一天晚上,这个局的领导班子有4个人被宣布免职:局长徐洪军,党组成员、纪检组长于建新,副局长周学超,副局长刘先艾。
虽然新任局长已经在周一到位,但工作仍在纷乱中理不出头绪。由于新的分工尚未确定下来,办事的人急得在楼里乱转。
这是阜阳工商系统人心惶惶的一天,局长更替的频率快得让人不安——正在和人们握手道别的徐洪军上任仅仅18天。
18天前,徐洪军的前任——市工商局局长周毅生因阜阳奶粉事件被责令辞职;分管市场监管的副局长杨伟被撤销党内职务、行政撤职;市工商局公平交易局局长杨树新被开除党籍、行政开除,并移送检察机关对其徇私枉法问题作进一步调查。
“没人敢坐这个位子了,太不稳当。”在官员问责二度发威之后,阜阳工商系统的官员已经如惊弓之鸟。
第二轮撤职风暴
阜阳工商系统的第二轮撤职风暴起于新华社的一篇报道。
6月22日,新华社安徽记者站的文章《阳奉阴违为哪般》披露,阜阳市太和县因劣质奶粉事件被撤职开除人员仍在上班,文章认为,这是典型的阳奉阴违、哄骗国务院调查组的行为。
这一报道立即引起了温家宝的关注,总理亲自批示之后,安徽省监察厅、阜阳市工商局分别组织人马进驻太和县。24日,处理结果公之于众,今年51岁的太和县工商局党组书记、局长徐学顺因未执行劣质奶粉事件的处理决定被“双撤”(撤销党内和行政职务),人们私下议论,“他的政治生命就此结束了”。
据徐学顺的同事介绍,徐是安徽界首人,当过8年县工商局纪检组长,后任副局长,就任局长、党组书记还不满一年。他平时为人温和,一贯谨慎,在局里搞的民意测验中,他在几位局领导中是威信最高的。其同事的评价是“正直”、“不贪”。
据市工商局调查组成员介绍,在6月20日,也就是新华社稿子播发之前,市工商局已经听到风声,立即对太和县“撤职开除的执行情况”进行了专项检查。即便如此,到21日,已在前一轮问责风暴中被撤职的城东工商所所长纪登攀仍在所里主持工作。
值得玩味的是,当过纪检组长又一贯谨慎的徐学顺,为什么会在阜阳备受关注的非常时期,拒不执行上级命令?
不容申辩的问责
4月24日,国务院的劣质奶粉事件调查组第二次赴阜阳市太和县实地调查。
据当事人回忆,调查组一行人在县领导陪同下抽查了曾经立过案的几个场所。来到太和县“勿忘我”糖果厂,在二楼住室内,出乎当地政府的意料,在近千袋奶粉中,竟查出了“三代人中老年壮骨奶粉”。
“县领导的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因为“三代人婴儿奶粉”名列工商局公布的45个劣质奶粉黑名单中,调查人员当即查封了所有奶粉,并将此案移送到工商局。几个小时后,又移送公安局。
国务院调查组此行的活动,太和县工商局并没有参与,上述情况是在下午5点由县委传达的。县委5个小时后下达的另一个通知是:由于监管不力,责令太和县工商局对分管此项工作的副局长及相关责任人进行严肃处理,第二天早晨上报市政府及检查组。
当天深夜,县工商局召开了紧急会议,一直开到次日凌晨3点才形成最后决议:太和县工商局研究决定:建议县纪委给予副局长户晓侠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撤销纪登攀事发地城东工商所所长职务;撤销武海城东工商所副所长职务;对市场管理员陈春生、宋影予以辞退。
据参加会的人透露,最后决议出台颇费周折,县工商局多次向县委反映情况,直到处理了上述人员才得到县委认可。
4月25日,太和县工商局将这一处理的文件交给太和县市场整治办公室,并通过其上报给国务院调查组。4月26日,中央电视台、《阜阳日报》等一批媒体对此进行了报道。
但是,在24日这天的会上,还产生了会议纪要。纪要记录了两种不同意见:一种是切实执行撤职开除人员的决定,并向省工商局通报。但是这一决定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对,他们认为阜阳奶粉事件尚未结束,市场清理整顿的工作还很艰巨,如果本来就只有10个人的城东工商所突然少了4个人,工作将陷入瘫痪。
另一种意见最终被采纳:采用变通的手法,让纪登攀仍主持工作,并且先不上报。
纪登攀后来对新华社记者说,4月25日,太和县工商局领导在全县工商所长及局机关全体人员会议上口头宣布了对他们四人的处理决定,但至今没有给工商所下发正式文件。“城东工商所的工作一直由我主持,其他三人也在正常工作、履行职责,我们没脱一天岗,工资等待遇也没任何变化”。
虽然仍可以继续工作,对于被公开撤职辞退的公务员来说,这一决定无疑是残酷的。在太和这样的小县城,公务员可是金饭碗,此后陈春生和宋影一直没有停止到局里去申诉。两名被辞退的市场管理员之一回忆说,他一再表示(劣质奶粉出现)不属他分管的范围,但是领导却一再劝说,要求阜阳奶粉事不平息就“不许说话”。
6月3日,大概是觉得此事已经渐渐平息,武海、陈春生、宋影联名向阜阳市工商局党组递交了一份《申诉书》,要求:以书面形式撤销处理决定、在有关媒体公开声明恢复名誉、赔偿精神损失。
他们的理由是:虽然国务院调查组现场查获的劣质奶粉是在城东工商所辖区,但对“勿忘我”糖果厂经营劣质奶粉的情况,县工商局公平交易局1月3日已立案调查,4月19日移交到公安部门了,这样,城东工商所对此案就没有处理职责了。
另外,按规定,工商部门负责市场监管,生产环节由技监部门负责,这批劣质奶粉是在糖果厂二楼住室发现的,对于一个糖果生产厂来说,奶粉如果作为生产原料,没有在市场上流通,工商部门就无权检查。
据称,早在今年初,阜阳市工商局就发出通告,宣布如在辖区内发现已被列入“黑名单”的劣质奶粉,将对所在地的工商所所长撤职处理。但这些当事人显然对这一规定持有异议。
工商局长为何抗命
记者也拿到了公安部门对4月24日查封奶粉立案调查时一些原始材料,见到了此案处理中的一些争议之处。
依据阜阳市技术监督局2004年52016号材料,被查封的奶粉共计863袋,其中有312袋是“三代人中老年壮骨奶粉”。剩下的奶粉还包括其他9个品牌。据相关人员介绍,严格地说,这10个品牌中,没有一种包括在45种劣质奶粉的黑名单中。“三代人中老年壮骨奶粉”虽然和“三代人婴儿奶粉”属同一厂家,但45种劣质奶粉黑名单,列明的是“三代人婴儿奶粉”。
据专业人士介绍,某种婴儿奶粉是劣质奶粉,并不意味着属同一品牌的其他不同类型的奶粉也是伪劣产品,因为婴儿奶粉的指标一般要高一些。认定这些奶粉是否是劣质奶粉,应该先通过质量检测部门鉴定。但是在4月24日处理问题的当天,并没有进行抽样检验。
以上种种原因,让徐学顺的脑子里有个转不过来的弯——他对新华社记者说,这份处理决定“本身就是错误的”,他还对本刊记者说,当事人挨处分是“天大的冤枉”。
徐还认为,对当事人的处理不符合有关程序。工商部门已是垂直管理单位,县工商局虽有权撤销工商所长的职务,但当时没有办理有关手续,对于开除公务员,县工商局根本就没有此项职权。
徐学顺对新华社记者说,经县工商局党组集体研究,出台了那份“站不住脚”、只上报给国务院调查组的处理决定,“这也是迫于形势,迫于县里的压力”。
6月4日,新华社记者由时任阜阳市工商局局长的周毅生介绍,到太和县工商部门采访,纪登攀继续上班的事实因此暴露。
安徽省监察厅和省工商局的调查认定,徐学顺“构成失职、渎职错误,在社会上造成了欺骗组织、欺骗群众的恶劣影响”。
据阜阳市调查组的工作人员介绍,在25日晨进行的撤职谈话中,徐学顺对处理决定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阜阳市工商局调查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说,本次调查到目前还只限于对不执行决定的事实进行核实,至于4月24日的处理本身对不对并不是问题的关键,也不是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对国务院处理决定竟然不执行,这是事实,徐学顺一点都不冤。”记者遍访太和县和阜阳市工商局的政府官员,他们大多是这样的说法。
6月24日,记者走访了太和县工商局和涉及到的工商所,有关被撤职人员的蛛丝马迹都已经不见了,连执法宣栏里的照片都清理了。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总第18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