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1年马友友的《丝路之旅》音乐会在北京首演之后,今年北京国际音乐节的独奏音乐会是他三年来首次到京。马友友不虚此行,不仅以2万多的票数荣获了“年度荣誉艺术家”称号,其音乐会门票还最早宣布告罄。前几天,记者在媒体见面会上采访到了这位众多内地听众的偶像。
“也许我应该退休了”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在本届音乐节上当选为今年的“年度荣誉艺术家”,而且你的票房也是本届音乐节上最好的,有什么感受?
马友友(以下简称马):不好意思!非常感谢,也非常兴奋!对于我来说,音乐是讲究内心感受的,怎样能够更清楚地表达内心感受,每个人都不同。音乐需要演奏者用最清晰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把另一个人(作曲家)的心带到现在的人面前,这是每一位音乐家毕生的目标。所以,我并不会因此而成为最好的。至于你说我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那可能是我已经老了,我从4岁开始拉琴,一直拉到今天我49岁。45年实在太长了,也许我应该退休了!
“希望得到下一个音乐的黄金时代”
记:你的《丝路之旅》就是一种世界性的,几年下来,现在全世界都更加了解这条路线上的音乐和传统。
马:我想每一个时代都需要重新发现古代的某种文化艺术的价值,或者某种特别的生活情趣,我所做的就是把它们找出来展示给当代的年轻人。
记:为什么要抛开古典音乐去挖掘古代丝绸之路的传统音乐呢?
马:我做这种工作,就是希望能够得到下一个音乐的“黄金时代”。世界上没有一个传统不是一种非常伟大的创造的结果。我们今天总是会说,“伟大的唐朝”或者“伟大的文艺复兴”,但是我们也应该知道那是一个富于创造的年代。我们的责任就是继续往前走,用不断创造的精神去寻找下一个“黄金时代”。
记:你在《丝路之旅》的合作伙伴吴彤如今在香港又有了他自己新的乐队,不仅是他,据说你的《丝路之旅》衍生出不少不同风格的乐队。
马:吴彤是我的好朋友,除了《丝路之旅》的演出,我们从来没有在北京见过面。“丝绸之路”在历史上原本就是那个时代全球性的活动,我为此而着迷,我感兴趣的还不仅仅是它历史上的全球性,更希望知道将来的世界是什么样,世界是如何沟通和了解的。人类在不断延续,我力图找到隔代之间共同的地方。
“用我的灵感去启发大家的灵感”
记:我们都知道你总是在做一些音乐之外或者跟音乐沾边的事情,甚至还用巴赫的音乐去为建筑设计和园林设计提供灵感。
马:我4岁就开始拉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而且一直到现在都非常喜欢。到了二十几岁的时候,我开始思考应该如何进步,我拉8个小时的琴就一定比4个小时的效果更好两倍吗?在大学里我研究巴赫,发现他原来是从画家做成音乐家的,他把完全不同的艺术情感放进音乐当中……这让我思考到底音乐是什么?你我的感觉肯定是不同的。如何在音乐中表现出社会性,艺术是会给我们灵感的,它能够让你思想变得丰富起来。于是,我开始用演奏巴赫的六首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去展开想象的翅膀,进入到建筑、花园等的创造中去。通过内容的沟通与吸收,把我在演奏音乐时所获得的灵感告诉大家,以启发他们的灵感,变成可以操作的事情。于是,就出现了六种不同风格的建筑创意。
“搞音乐的人常有同根感”
记:你演奏了这么多种风格的音乐,从古典的到爵士乐的再到巴西的、阿根廷的、中亚的、非洲的,你自己觉得哪一种音乐更贴近你自己的内心?
马:每一件音乐作品都是充满了思想的,但最重要的是有人能够带领我们进入到艺术里面,给你启发,你会发现一切都会豁然间像一朵艳丽的鲜花一样慢慢绽放开。当初我们开始走《丝路之旅》,到现在依然在继续演奏,一路上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很自然,你与以前演奏的就大不相同了,当大家重新再回到音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进步了。今天的我,比十年前做人要好许多,这也是一种内心的贴近。
记:你说到音乐语言,希望表达出更加世界性的音乐语言,比如,你这次还带来了作曲家皮亚佐拉的作品,却是阿根廷很地方性的,能够解释得更清晰一些吗?
马:虽然每一位作曲家都有自己的个性,但是在背后,他们又总是有同根的源头。比如,俄罗斯近代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他其实与古典主义的舒伯特有着很深的渊源。再举一个例子,我的爸爸在法国弗朗克的音乐学校留学的时候,他的老师是纳迪亚·布朗热,而阿根廷作曲家皮亚佐拉15岁到美国继而到法国学习音乐时,他的老师跟我父亲的是同一个人。纳迪亚极力鼓励他开发创作阿根廷音乐,而余隆的外祖父丁善德老先生在法国留学时也是他的学生。从这里讲,我们搞音乐的人往往找一找就能够找到相互之间的祖宗。我们音乐界在内心对于同根的情感往往非常重要。
“喜欢小孩子的天真、好奇”
记:你的脸上总是有一股孩童般纯真的笑容,那么你喜欢小孩子吗?
马:当然喜欢小孩子!因为小孩子天真、好奇、说真话。我觉得,如果我们每个成年人都能够找到自己的童真,有更多的好奇心,这个社会就会有更多的接受。你看,我经常要到世界各地去旅行演奏,但是对陌生的地方就会有害怕的感觉,因此如何让人们打消戒心,更加容易地接受自己不熟悉的世界,就更需要孩童般的好奇心了。
我想,孩子的好奇心还有一个值得我们尊敬的地方,那就是往前看,希望看到更大更美好新奇的世界。我在大学时发现很多朋友都有极大的好奇心,而他们最后所得出的结论又是那么的不同,为此我感到世界是如此地丰富多彩!我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大学时代开启的。我对人文、历史、人类学、建筑、艺术……所有的领域都感兴趣,它能够给我们带来最好的生活方式,只有了解世界,你才有能力去为这个世界的变化做事情。
“人与人之间需要增强交往”
记:我注意到你总是力图在用自己的想像力去启发别人感受和创造世界。
马:对!《丝路之旅》和《巴赫的灵感》都是这样的,现代世界需要增强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我有这种力量促成这种交往。其实,这种交往最好的方式还是要依靠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同步发展推进,但是在政治行不通,经济又出问题的时候,我还可以从文化的角度去做。也许会有人指责我的做法,但我并不会在意。这个世界,不管什么人在做什么,总会有人批评,但你必须接受。我觉得,要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深刻了解这件事情的话,世界会变得更开阔。我感兴趣的事情,也可能做得不好做得不对,但正是因为有这种经历,事后反而成为我的资本,使我成为优秀的音乐家。在整个活动中没有任何的经济利益驱动。
记:你说到《丝路之旅》没有经济利益,那么你的《巴赫的灵感》似乎是在推销你们的产品——创意和设计,最终成功了,买下创意的那座城市难道没有任何的经济回报吗?
马:在当代,古典音乐的传播遇到了很大困难,所以,我们才采取了这样一个富于想像力的创意,但是为了拍摄这部电影作品,我们整个团体前前后后花了5年的时间,影片一共6集,每集都要准备一年的时间,再花一年的时间拍摄,成本很高。商业利益在其中恐怕很难说占什么样的比重,这些问题SONY公司比我要清楚得多,我感兴趣的其实在这部片子的教育性,希望它的出现能够影响更多的人,让他们学会用更多的方式思考和获取灵感。晨报记者李澄
●采访手记
可敬的大小孩
无论是在现场采访还是在电视里,你都会发现马友友那张孩童般的脸上总是充满了天真无邪,与他的年龄和阅历似乎大相径庭。他思维敏捷、机智,善于捕捉任何一个细小的瞬间,又善于跳跃式地联想和启发,把你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在不觉之间恍然大悟。
采访中,马友友的宽厚,体现在他对所有同行的尊敬上。在他的言谈话语中,“寻找”、“挖掘”和“启发”,是他最津津乐道的词汇;与同行的友谊情谊则是他精神的滋补品;他的汉语表达水平不算精到,却总是能够结结巴巴地寻找出准确的词汇,善意地回答每一个问题。
很少有像他这样在40岁的时候就开始把音乐作为精神和生命中的一部分,孜孜寻找音乐的新“黄金时代”。他像一个疯狂执著的梦想家,却又总能够像实干家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踽踽前行。他自己时时都在寻找着灵感的启迪,又期望着别人也能够通过他所获得的灵感的经历而获得灵感。对马友友来讲,音乐之外的任何灵感,最终都会回归到他的音乐当中去。
来源:北京晨报 作者:李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