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写过有关中日古代文学家们对秋天的不同的体验的文章,在日本平安朝时代以前(含平安朝时代),日本诗人们不像中国诗人们那样,逢秋则悲。
在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虽较少言“秋”,但一旦言“秋”,则悲从中来。《诗经.小雅.四月》云:“秋日凄凄,百卉具腓,乱离瘼矣,爰其适归。”而越到后来,悲秋的色彩也就越浓重,到了《全唐诗》,悲秋之诗多得几乎多不胜数。
杜甫就是一个以悲秋出名的诗人,如他的《秋兴八首》,“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而在日本,与唐同时代的最早的诗歌总集《万叶集》中,触及“秋”字的诗歌大约140首,而纯粹的悲秋的诗,几乎一首也没有。在万叶诗人笔下,秋天是最美的季节──“秋露点点滴又止,翠叶水鸟绘青山。”
《源氏物语》的《浮云》中也说:在唐土,人们都极力赞美春花,认为没有比春花似锦再美的了,而用大和的话来说,却是“春天只有花怒放,哪及秋思逸兴长”。
但是不能说中国诗人们并不赞美秋天,如中唐诗人刘禹锡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中唐诗人戎昱的《戏题秋月》则云:秋宵月色胜春宵,万里天涯静寂寥。近来数夜飞霜重,只畏婆娑树叶凋。
但是同是颂秋,中日诗人的特色也是迥然不同的。刘禹锡的《秋词》,首先肯定了“自古逢秋悲寂寥”,而他下面的几句,与其说是“赞秋”,不如说是觉得秋天更容易写诗,因此喜欢秋天。
而戎昱说秋天月色更美,但却害怕婆娑叶凋,这就和日本诗人们更不相同了。日本平安时代的随笔集《枕草子》中写道:“女人独居的地方须是很荒废的,就是泥墙什么的也并不牢靠,有池塘地方都生长着水草,院子里即使没有长着很茂盛的蓬蒿,但处处砂石之间都露出青草来,一切都萧条寂静,这很有风趣。”
“从九月末到十月初,天空很是阴沉,风猛烈地吹着,黄色的树叶飘飘地散落下来,非常有意思。樱树的叶和棕树的叶,也容易散落。”
日本诗人喜欢秋天比中国人彻底,他们往往不会像戎昱那样,既喜欢明朗的秋月,又不愿意看到叶落树凋,他们爱比春月更加明朗的秋月,也酷爱红销叶残的“凋零美”,他们不但不怕见到“婆娑树叶凋”,而且还常常热切地盼望着黄叶纷飞于漫天遍野的“大灭之美”,而绝不发出“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式的叹息。平安时代汉诗集《文华秀丽集》载有日本诗人滋真主的《奉和观落叶》:寒风落叶帘前雨,点着闲筵不湿衣。闻道璇玑秋月暮,圣年宫树待黄飞。
文章来源:《中文导报》文/张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