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时间：2004年9月10日下午
采访地点：美国驻华大使馆
采访对象：要求匿名的美国资深签证官
2003年中国申请人数跌入低谷
2004年开始恢复性增长
记者：下午好，签证官先生！您已很久未接待媒体了，非常感谢您接受本报专访。可否请您先谈谈2003年和2004年美国向中国人发放签证的总体情况？
美国驻华使馆资深签证官(以下简称“签证官”)：从中国的签证申请人数方面来看，在过去5年里，2003年是一个低谷，申请人数为36万，而2001年的申请人数就达47.2万人。不过，2004年的申请人数开始恢复，预计能接近40万人。我们商务部的统计数字显示，今年前5个月抵达美国的中国人比去年同期增加了33%。中国赴美人数和美国来华人数都开始恢复性增长。
2003年，美国签证政策最大的变化有两项：面谈和提取指纹。一方面，95%左右的中国人被要求必须亲自来使馆面谈，申请签证。另一方面，申请人必须提供指纹。由于申请人很多，可能你已经看到，我们这里有很多警卫和诸多金属仪器。
2004年，美国政府雇用了一家企业，启动了“签证信息话务中心”业务，专门负责签证咨询业务。该中心位于上海，但负责整个中国的赴美签证咨询业务。
记者：依您看，中国赴美人数未来大的趋势如何？
签证官：我想今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出国旅游，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从国外回来。我们已经看到，许多中国留学生回到中国，许多去美国的访问学者也回到中国。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和机会的增多，我们也会看到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去美国旅游、度假。
你可能不会相信，我每天都会做签证工作，今天早晨还做了一个小时。有一个从武汉来的旅行团要去夏威夷，我们签发了许多签证。
记者：“9·11”后，美国一共发了多少份签证给中国大陆公民？
签证官：“9·11”后，我们平均每年向中国大陆公民签发20多万份签证。2002年，我们签发了15万份。2003年，签发了将近20万份。今年的签证数量还会是20多万份。因此，即使是“9·11”之后，我们发给中国人的签证也达50多万份。
我们预期这个数字还会增加。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到美国去，而且每年都有许多人得到了签证。总的看，每年得到签证去美国的中国人数量还是比较合理的。当然，也有一些合格的申请人没得到签证。
美国拒签率在30%～65%之间
不相信美国签证“恐惧主义”
记者：这是我第三次采访美国资深官员谈签证问题，但以前每次谈到拒签率(未获得签证的人数与申请人数之比)时，他们往往很敏感，不愿说。您有何评价？
签证官：中国大陆成功获得签证的人数与申请人数之比大约是35%～70%左右(这也就是说，拒签率是30%～65%左右，美国官员一直忌讳谈比较高的拒签率，而只给出一个大的范围———记者注)。每年，大约有3万名中国人获得美国“绿卡”，但这些中国人大多已在美国了。
也许你会问，我们发放签证的比例为何有时只有35%(也就是说有时会有65%的人被拒签——记者注)。即使这样，我们在发放签证时还是犯了很多错误(意即让不该去美国的中国人去了美国——记者注)，尽管我们在甄选申请人时非常小心。根据美国法律，申请人必须能够表明他获得美国签证后能够回国而不是滞留美国，更不是通过旅行签证而迁到美国。
记者：我收到很多中国学生、学者关于美国签证处理程序的投诉，他们说，使馆往往在不到3分钟内就决定了一个人是否有移民倾向。3分钟是否太快了？
签证官：我们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可是，我们(在签证窗口)只有8名签证官，每天处理800份申请，每位签证官每天要在5个小时即300分钟内，处理100份申请。所以，每个申请人只有3分钟时间。假如我们每天只需处理400份，那就有6分钟。
问题是，现在要处理的申请特别多，所以，每个申请人只有这么多时间。还有，如果给一个申请人的时间越长，那么，其他申请人等待的时间就越长。这就使得有的人早上来排队，但直到晚上八九点钟可能还拿不到签证。
记者：我曾在“9·11”之后提出“美国签证恐惧主义”说。第一，因为有很多人跟我提起过，因为美国拒签的太多，因为担心被拒签而转向其他国家。第二，中国有很多留学中介和学校一直都在宣传“美国签证恐惧主义”。第三，上周，我的一名同事还跟我说，她想到英国留学。我问，为什么不去美国？她说，很想去，但申请签证太困难了，遂放弃。您有何评论？
签证官：我理解你所说的，但我不能确定是否就相信这种说法。我要问你：如果你想去美国读博士学位，你需要5年的时间和至少10万美元的资金，那你会觉得是做5年的读书计划难？还是准备10万美元的钱难？还是办签证难？与付出的时间、金钱和付出的努力相比，签证只是你整个赴美过程中非常小的一部分。
你今天(即9月10日)给使馆打个电话，10月13日或14日就能来使馆面签。如果你今天去申请哈佛大学，你可能到明年4月或5月才有消息。与整个留学过程相比，办签证只占很短的一段时间。
我认为，去美国留学的中国学生数一直是稳定的。虽然2001年的人数有所下降，但去美国的所有类型的人数都下降了。我知道，其他国家也有很多很好的教育计划，这样，中国人留学就多了几种选择。
申请人假冒文件问题仍很严重
愿给中国富翁发放更多签证
记者：我在采访很多国家驻华外交官后发现，负责教育、商务的官员希望有更多的中国人去他们国家，可负责移民和安全的官员则觉得控制得越严越好。美国是否也这样？这是否有政策上的矛盾？
签证官：我不认为我们的政策有什么矛盾。我们希望人们到美国旅游、经商。我们需要人们去美国购物，去购买波音飞机、去购买小麦、大豆。我们鼓励他们去。但现在有一个现象，在我们每年发给中国人的签证中，每7个人中就有1个人到了美国不回来。我们不希望他们在美国非法滞留和打工。因此，我们的问题在于，如何挑选出去美国的真正中国买家。
记者：很多中国人不回来，可他们往往作为中国精英留给了美国。这怎么会是个问题呢？
签证官：几天前，我从《经济学家》(英国)杂志上看到，中国有23.6万名百万富翁。他们不是“百万人民币”的富翁，而是“百万美元”的富翁，中国的百万富翁正在增加。给我找到这些人，我会发给他们更多的签证。(说完，哈哈大笑。)
记者：那中国申请人的问题在哪里？
签证官：如果你去我办公室，你就会看到，我每天都收到签证申请函。函上说：“我是个商人，我要去美国访问戴尔电脑公司。这是戴尔公司发来的邀请函。”可我们去戴尔公司查询后发现，这是伪造的邀请函。我们每天都能收到伪造的邀请函，有的假冒思科公司、有的假冒波音公司、有的假冒微软公司，等等。
记者：一旦发现文件造假就永远不许踏入美国，美国不是有这样非常严格的规定吗？
签证官：这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新闻官在旁边笑了起来，这名资深签证官员叹了口气。)“永远”拒签？———我们只是“暂时”拒签了。(说完，整个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签证官每天处理800份申请，我们没有多少渠道去核实，我们无法对每份申请都一一核实。有时很难辨别，我们也许会拒签那些拿着真正来自IBM(国际商用机械)公司邀请函的人。
中国市长“外交护照”被窃
3天后被人用来在美国闯关
记者：您说每年每7个中国人中就有1人去美国不回来，他们已在美国了。可是，你们往往会根据这个比例对待还没去美国的中国人。这对正在或将要申请美国签证的中国人来说不公平？
签证官：非常坦诚地对你说，我们需要做的是，希望真正的旅行者去夏威夷、去拉斯维加斯、去加利福尼亚旅游，去美国寻找商机，并回国。
记者：关于提取指纹，有些中国人认为这对中国人不尊重？
签证官：提取指纹不用墨水，是用电子。不只是针对中国人，还有韩国人、马来西亚人、泰国人等，是针对所有国籍的人。最根本的原因是，防止护照和签证被假冒或替换。
记者：中国有位非常著名的、令人尊敬的美国问题专家，他曾经数次前往中南海、白宫和美国国务院，他是中国某个著名机构的领导者，可是，他去美国也得去排队等候被提取指纹？
签证官：即使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他们的护照也会被别人偷走或丢失。现中国某部部长(隐去真名———中国青年报编者注)，当他在任某市市长时访问美国，他和另外14位中国人的“外交护照”被偷。3天后，有人拿着这些护照试图进入美国。
提取指纹的原因在于，确认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想进入美国的人，就是护照、签证本身所代表的那个人。没有指纹，绝大多数美国移民官认不出谁是谁，也认不出谁是市长。
此外，在美国记录在案的罪犯种类超过1000，罪犯们都想试图进入美国。有个家伙谋杀了他的妻子后，拿着多米尼加共和国的护照用另外一个名字试图进入美国。他的护照是假的，但他的指纹不会撒谎。即使在北京，我们也曾经发现有中国人被拒签后，换了别的护照再来申请签证，这样，我们这里就没有他们被拒签的记录了。
记者：遭到诸多批评的美国签证政策会否在将来改变？
签证官：你是说我们是否将取消提取指纹？不会取消的。我们要求到美国来的人必须持有生物特征(经过生物技术处理———记者注)的护照，中国还没使用这种护照。中国护照可由机器识别，但不具有生物特征。不管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等等，都必须持有这种护照。如果中国护照有生物特征，我们就不会在签证申请时要求提取指纹了。
记者：关于生物特征的护照，中美双方是否沟通过？
签证官：我不知道中国政府会采取什么举措。不过，我们已经通知27个国家，他们的公民不需要签证就可以进入美国。到今年9月之前，这些国家的护照都必须是可以由机器识别的，但到明年9月，他们的护照就必须经过生物技术处理。
记者：中国国家领导人去美国也要提取指纹吗？
签证官：不需要。第一，14岁以下和79岁以上的人；第二，持有A类签证的人们，他们是外交官和官员，主要是一些去美国从事政府事务或联合国事务的；第三，持有G类签证的人，他们是在联合国和世界银行这样的国际机构工作，或是国际问题协调员；第四，持有C-3签证的外交官，他们过境美国转往牙买加、秘鲁等国。这些人都不需要提取指纹。
记者：现在有多少中国非法移民在美国？
签证官：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们在任何国家都会被问到。有人说300万、600万、1200万。我们不知道确切的数字，也不知道他们的国籍。不过，我想，人数最多的应该是墨西哥人。中国非法移民的数量比那些可以穿越边界非法偷渡的国家的数量要少得多。
记者：谢谢您接受专访。(来源：中国青年报；作者：袁铁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