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周刊》:“三好生”的时代碎片
回顾“三好学生”的历史脉络
(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本刊记者/曹红蓓 原题:“三好”淡出
从1954年开始的“三好学生”评选,以固定的评选比例、基本相同的衡量标准,在中国的所有大、中、小学校普遍推行了近50年。
“三好”成为几代学生追求的目标和荣誉,也成为社会视野中“好孩子”的同义语。然而,它的至高威信,在近半个世纪后,似乎受到了新时代的质疑“一、上课不插嘴。二、下课不疯打。目标:金星。”这是13岁的徐雅芹在学期初给自己定的夺星计划。
8月11日,徐雅芹在家里给记者展示了她的“阳光少年”证书,上面写着“徐雅芹同学在武汉25中阳光少年评选中荣获综合银星奖。”
“怎么没得到金星?”“因为我有时候还会在走廊里疯打,容易把别人碰倒了。”
徐雅芹是个精力旺盛的聪明孩子,在初二六班教室的墙报上,她的名字后面飘扬着一大堆小红旗,英语还考了全年级第一。可是没实现自己“不疯打”的目标,没拿到金星。
从2003年9月起,徐雅芹所在的武汉25中开始以“阳光少年”代替了“三好学生”评选。方式是:在学期初由学生们自己给自己制定目标,期末累积平时表现,再结合自定目标的实现情况评选。评选分为综合、进步、基础三个层次。在三个层次里又分为金星、银星和铜星三个级别。主管部门向学校要“三好学生”名单时,他们就把综合金星奖的获奖者报上去。
“得综合金星可比得‘三好’难多了。”这学期,在小学时的老“三好生”陈丹丽又没得上金星。陈丹丽长得白净秀丽,能歌善舞,可就是有一条,字写得差。老师们常说,“陈丹丽呀,什么时候写字写得和人一样漂亮就好啦!”于是,小女孩年年把“字写得和人一样漂亮”列为自己夺星计划的重要内容。因为这一条实现起来并不是特别容易,陈丹丽自从入了25中还从没得过金星。不过,和评“三好”比起来,陈丹丽还是喜欢这种方式的评选。因为“对自己更了解,努力的目标也更明确。”
除了“阳光少年”,在25中的评优体系里还设有各种特长奖。综合下来全班的得奖率能达到80%。
肖城得到的就是一个特长奖——“优秀干部”奖。小时候,肖城随做生意的父母转过三次小学,每到一处的第一年,总是被选为班长,而最后都因为学习不好被老师罢免了,于是有点自暴自弃。刚来25中的时候,一个星期至少要打两次架。后来,老师发现他在学生中很有人缘,组织能力强,就有意让他当纪律委员,还鼓励他竞选学生会生活部长。肖城对自己评上“优秀干部”很满意,“优秀干部只有一个呀,嘿嘿,名字写在黑板上一个月!”
25中委屈求变
武汉25中曾为武汉市重点中学,且是一所高中和初中俱备的完全中学。2001年,在区教育系统的机构调整中,25中改为单设初中,从那以后,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在校园里弥漫开来。
在这种情况下,校长邹伦海提出了“阳光教育”:学校鼓励学生们走出课堂,参加各种实践活动,在实践中寻找自身的价值。
2003年8月,25中在校园里新立起的大石头上,刻上了“阳光”字样。这时候,学校的三位政治老师提出了不评“三好学生”,改评“阳光少年”的建议,同时拿出了“阳光少年”申报评价体系的40条标准,希望以“一校两制”的形式,在课程改革试点年级先试行起来。
“三好学生早就该不评了。”40条标准的起草人之一刘荣辉老师对中国《新闻周刊》讲述了他本人早年的一段经历:在湖北省十堰市麻家渡中学上初中的时候,刘荣辉是连续五个学期的“三好学生”,按照当时的规定,只有三年全是“三好”才可获得申报地区“三好生”的资格,而刘荣辉是全校惟一可能符合条件的人。然而在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中,因为有老师指他和本班女生早恋,他被取消资格。这事是1985年,直到三年以后刘从师范毕业时,才意识到那个失去的机会对他意味着什么。
现在的刘荣辉是25中课改年级组组长,除了不评“三好”外,在他的年级里,已流于形式的操行评定制度也在“一校两制”的名义下被实验性地取消了。为什么不评三好?
由于没有得到相关政策的支持,改革“三好”的做法经常显得底气不足。
李威,辽宁省抚顺市北台小学副校长。
这所小学一直是抚顺小学中的NO.1,连续5年产出中考状元。
李威在北台小学当了8年班主任,在这样一所优秀生云集的学校,每个学期都有两件事情最让她痛苦:一是期初评选班干部,一是期末评选“三好学生”。她觉得每次都无法面对那些落选却同样优秀的孩子的眼睛。
1989年的时候,年轻气盛的李威和当时的老校长有过一次激烈的冲突。她向校长提出“能不能不评‘三好’”。老校长愣了一下,问她:“是不是因为咱们学校领导干部的子女多,评选起来有实际困难?”当李威指出是评价体系本身存在问题时,一向温和的老校长怒了:“毛主席留下的东西你都敢动?!你睁开眼睛看看全国上下哪有不评‘三好’的!”
其实,老校长对李威一直器重有加,但唯独在“三好生”问题上始终不松口。1999年,老校长退休。已是副校长的李威向年轻的新校长重提此事,没想到十年旧案竟轻松过关。当年,辽宁省抚顺市北台小学就以16个单项奖和3个综合奖的设立取代了“三好学生”评选。
在改革前,新校长特别叮嘱李威要低调进行。他们学校的上级主管抚新区教委知晓此事后没有明确表态。但在2001年后,区教委开始公开建议全区中小学校全面进行评价体系改革。
令李威欣慰的另一件事是,老校长在去世之前,也终于谅解了他们的作为。
去年,北台小学又进行了新一轮的评价体系改革尝试。这所一直以分数取胜的重点小学里,李威们提出了“好习惯比分数更重要”的理念。
在继续评选16佳的同时,他们在每个年级中挑选一、两个班进行“好习惯奖”的评选,并从去年开始在全校实行下午2:40放学的制度。今年中考,北台小学的毕业班仍然是全区第一名。
对北台小学来说,不评“三好”只是起点。
“三好”制度的现实处境
不久前,国家教育学会会长顾明远在多个场合提出“‘三好学生’评选应废除”,引起了人们的广泛争议。而事实上,评选“三好生”50年来的习惯性制度,已经在近几年逐渐被一些学校淡化了。
北京光明小学早在1996年就以一个“我能行”活动取代了“三好生”评选,口号是“你在这点行,我在那点行”,奖项涉及学习、运动、劳动、礼貌等等各方面,希望通过发现学生各自不同的优点加以引导,达到素质教育的效果;深圳海湾小学以13项个性奖替代“三好”,也在一定程度上摒弃了从前“少数人被肯定,多数人受打击”的三好生评选弊端;与武汉25中一街之隔的武珞路中学,去年期末的时候更是把3000张奖状发到了1000名学生手里,以此鼓励孩子们:你们是优秀的,你们是大有希望的。
今年6月,湖北省规定,明年起“三好学生”在升学时将不再予以加分;上海从今年开始,淡化“三好学生”称呼,改称为优秀队员和优秀团员;大连市中小学也不再把评“三好学生”作为学校工作的一项固定内容。
原北京一中校长王晋堂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我主张学校可以自由操作评优,评三好、四好、五好都成,特长也行。让其成为一种奖励手段,一种游戏规则,如此而已。”
昔日让“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三好”制度,在时代的面前,似乎渐行渐远。-
(孙冉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