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振东被遣返回国已近半月,本报记者前日在看守所与他进行了短暂的会谈。以这种特殊方式回到家乡的余振东告诉记者——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余振东因为家族遗传,年轻时就长白头发,因此做行长的时候,他经常染发。当我们见到他的时候,41岁的余振东头发已经花白。“出国后没有染过发了”,他解释说,“没有心情,也没有必要。”
从小家教严格,工作后还参加自学考试
余振东,中国银行广东开平支行原行长。他是开平人,出生、上学都在本地,家庭条件一般,父母都是教师,从小家教严格。
记:你是什么时候到中国银行工作的?
余:我1983年参加工作,一开始就在中国银行。
记:是在大学毕业之后吗?
余:我参加的是自学考试,1989年才拿到文凭。
记:工作之后还要继续读书?
余:我父母都是教师,从小家教严格。他们一直要求我拿到文凭。
记:刚刚工作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情况?
余:一边上学,一边工作,虽然辛苦,但是有益工作,必须坚持。那时家里生活一般,只是普通人水平。但是我确实很喜欢中国银行的工作。
记:那你是什么时候当上行长的?
余:1994年,副行长。后来才做行长。
记:当上行长后,职位更高了,空间更大了,有没有对自己的未来好好规划?
余:行长有什么好?表面上风风光光,实际上压力很大。1983年到1992年那段时间才是最美好的——我每天都很努力地工作,不用考虑那些复杂的事情。我和平常人一样上下班,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记:行长压力大在哪里?
余:(沉默不语)不想谈这个。
我想过中途撤出,但自己已经不能把握了
1993年至2001年,余振东与他的前任许超凡和继任许国俊3人涉嫌合谋贪污挪用巨额资金4.83亿美元,中国银行发生了建国以来银行系统最大的资金盗用案。
记:许超凡、许国俊和你,你们3人关系怎么样?
余:当时我们大多数时间是同事关系。一个行长,一个主管财会的副行长,我是主管信贷的副行长。
记:你担任行长,是许超凡同意的。他为什么“选”你呢?
余: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我。
记:许超凡没有向你隐瞒自己的事情,这说明他很信任你?
余:他没有瞒着我?他在金额上还是瞒着我。我当行长后,金额还是要他批准。(停顿一段)他是利用我们几个人的特点来做的。
记:你们一共合作了多少次?
余:时间久了,数量也多了,记不清了。是一步一步陷进去的。
记:做得多了,已经麻木了?
余:没想很多。但是后来尽量不做了,大多数也不是我做的。我想过中途撤出,但是没有办法,我自己已经不能把握了。
记:怎么会想到这种办法呢?是因为生活所迫?因为“朋友”、“面子”,还是职务上的升迁?
余:我们投资屡次失败,总想赚回来弥补。漏洞要堵上,问题要解决,但亏空越来越大,只好继续做下去,所以金额越来越大。
记:出事后,你们还经常在一起吗?
余:当初还在一起,后来分开了。
应付检查成功,增强了侥幸心理
上个世纪90年代早期,一些银行分支机构的负责人大权在握,“账外账”风行。许超凡、余振东和许国俊涉嫌盗用银行资金置入中国银行开平支行“账外账”,直接向当地企业发放贷款。
记:做了这么多次,有人发现吗?
余:没有。这是内部的事情,表面上我们做得比较好。
记:怎么应付检查呢?
余:改账簿,改表面上的记录。
记:是你自己改吗?
余:行长下面的人改。
记:没有人提醒过你吗?
余:很多人都很听话,没听说过有人给我提意见。我也不是主要的行长。
记:总共检查了多少次?
余:大的有两三次吧,小的记不清了。
记:每次应付成功了,就增加了信心,侥幸心理更强了?
余:是的。
记:那么多钱用来干什么呢?你对自己的经济实力有没有一个标准?
余:用来投资,别的没有想过。
记:钱怎么对你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呢?
余:钱对我来说没有诱惑,因为(钱)来得太容易了——我没想到那么容易——钱不过是个数字游戏。
记:期间恐惧过吗?
余: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睡不着,吃不好。
记:后悔吗?
余:后悔。得到的和想像的是两回事。我们这一代人都是中国银行培养的,我对不起银行。
记:当时想自首吗?
余:没有。我的工作只是配合。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2001年10月15日,3人在案发后3天消失。他们经香港、加拿大逃往美国。同年11月,公安部向国际刑警组织发出红色通缉令。同时,中方向美方提出刑事司法协助要求。
记:你们3人商量好了要出逃?
余:毕竟违了法,金额这么大,而且还有其他人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会暴露,只是时间问题。这种压力影响了正常的生活,承受不了就要逃走。
记:飞机起飞的时候,留恋吗?
余:害怕都来不及。
记:那怎么设想自己美国的生活?
余:低调一点,过平常的日子。
记:临走时还带了一笔巨款?
余:逃出去后,有钱是一件比较好的事情,以为有钱就能有自由。
记:实际上呢?
余:走的时候太匆忙,准备工作没做好。
记:这么多国家,为什么选择美国?美国是你想像的“天堂”?
余:不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们毕竟暴露了。在美国,(我)表面上能够自由进出,但心里面极不踏实。不敢去唐人街,害怕去中国人多的地方,怕被人认出来。
记:在美国,经济上宽裕吗?
余:一般。账户上有资金,但是提不出来。
记:去过拉斯韦加斯的赌城?
余:想通过赌场洗点钱用,但是账户冻结了。
记:在美国最担心什么?
余:以后怎么做人,路怎么走。
记:平时怎么过?
余:每天都很焦虑。没事做,不敢见人。睡不着,看电视。
记:家里人跟你在一起吗?小孩多大了?
余:(一提起儿子,余振东眼圈立刻红了)对不起家里人!我不想说了。(哭了起来)
既然回来了,我就有心理准备
2001年12月,余振东转移的部分资金被美方没收。一年后,余振东在美国的生活开始受到限制。2003年9月,美国司法部长阿什克罗夫亲手把355万美元票据交给中国司法部长张福森。今年4月16日,余振东被美国联邦调查局和美国海关移民与执法局特工押送到北京,并于第二天傍晚被押送到广东。
记:想过以这种方式回国吗?
余:没有想到。
记:在国外特别想回来吗?
余:也没想过。
记:不回国,你最大的顾虑是什么?
余:死刑!怕死。
记:从2002年12月开始,你在美国受到限制?
余:是的。当时才觉得自由是最宝贵的。
记:回来是你重获自由的途径吗?在“回”与“留”的问题上,你是怎么选择的?
余:第一天关在美国,心里很矛盾,不知道司法机关的态度。后来公安部办案人员给我做了思想工作,通过交谈打消了我的很多顾虑。律师也建议我配合调查,回到中国来。
记:你自己怎么想呢?
余:该承担的责任需要承担,我想实事求是面对自己的问题,配合司法机关的调查。
记:你在美国30个月,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吗?
余:体重增加了20磅,吃不好,睡不好,显老了。
记:现在踏上祖国的土地,这几天睡得好吗?
余:比较好。回来10多天了,情绪比较平静。既然是回来,我就有心理准备。
记:对将来有什么设想?
余:把问题讲清楚,给自己一个机会,也争取司法机关给自己一个机会。
记:你现在怎么看待生和死的问题?
余:我期望早日得到自由。
记:你对银行工作人员有什么建议吗?
余:踏踏实实工作,不要利用方便做违法的事情。得到的和想像的是两回事。
(来源:南方日报,记者贺信、曾庆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