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1日清晨,记者一夜驱车后,来到安徽阜阳。这个被32摄氏度燥热空气笼罩的城市,正经历一阵不小的震荡:被曝光的伪劣奶粉戕害婴儿事件,使之再次引来众目睽睽的打量……
一个触目惊心的细节:病婴换用的奶粉品牌,竟然在别处也被查出有问题
当日,在太和县中医院,记者看到两名正在治疗的婴儿:钱宇和张杰。他们正是在蛋白质含量极低的劣质奶粉喂养后,成了严重营养不良、头部浮肿的“大头娃娃”。
两个月的钱宇躺在妈妈怀里,小小的手腕上一片青紫,那是打吊针打的;头上还挂着吊针,刚好一瓶营养液输完了,医生进来给换了一瓶。
看上去,钱宇的小脸儿虽然比一般孩子“胖”,倒不是特别浮肿。同病房的人抢着比划着告诉记者:“这都好多了,3天前刚来时,头这么大!吊针都扎不进去,一按一个白印儿!”
妈妈范华秀听了,忍不住抹着眼泪。她33岁做妈妈,钱宇是老二,出生后当娘的没有奶水,只好一直喂奶粉。怎么也没想到,害得孩子这么小就受了大罪:“啥东西也不吃啊,小脸儿惨白惨白的。一开始打吊针,头上血脉都找不到!”爸爸还在青岛打工,这个坏消息至今也没敢告诉他。幸亏3天的治疗很见效,浮肿消得很快,昨天刚输了100毫升血,恢复得不错。
相比之下,5个多月的张杰就没那么幸运了。她前前后后已经在医院住了20来天,至今脸上仍没有血色,浮肿不退。更让人揪心的是,当天她又发烧至38.6度。小张杰的妈妈含泪说:这20多天都这样。
第一次进医院,就是因为张杰一直哭,高烧不退。看看不对,就给送到县医院。住了两天,烧退了,家人就抱着她出了院。没想到刚出院就又开始高烧,这回来了县中医院就没再出去过,天天打吊针,但基本每天都发烧到38度以上。
孩子的身世更可怜。“这娃可把我们带苦了!”张杰的妈妈声称:这是个捡来的娃娃,他们自己的儿子都上二年级了。家里条件不好,夫妻俩务农为生,“捡”了个女儿,本来挺开心,谁知道镇里小店的奶粉是这样的坑人货!现在夫妻借了债给张杰治病,又不见好转,实在着急。张杰喝过两种奶粉,一种是“新盖中盖”,另一种是“草原幸”。张杰爸爸这天去卫生检验局拿奶粉的化验报告去了。
凑巧的是,钱宇原来喝的奶粉也是“新盖中盖”,也是13元一包。记者看到了包装,最醒目处写着“新盖中盖”,右上方另有一个小商标“一心”,由位于黑龙江绥棱县繁华路224号的绥棱县乳制品厂出品。据患儿家长说,“新盖中盖”已被查出是伪劣奶粉。据记者了解,哈尔滨制药六厂的盖中盖系列产品中并无奶粉,由此可肯定这个所谓“新盖中盖”系冒牌货。
进医院后,他们换成现在29.8元一包的“秦俑”奶粉(据最新报道,标注为陕西出品的“秦俑”牌中老年奶粉,在广东汕头的一次抽查中被发现亚硝酸盐严重超标,有可能造成中毒和致癌。那么,患婴正在服用的奶粉是否也有问题?不能不让人高度怀疑。记者获悉后,已告知医院,请患婴停用可疑奶粉———编者注)。
看着假冒奶粉,记者心里一阵难受。医生说,从出生到18个月之间的营养如何,对孩子的发育至关重要,对其智力、免疫力和未来一生的健康都会产生重大影响。这么小的婴儿吃了假奶粉,会对她们今后产生什么影响?钱宇和张杰的明天,实在叫人揪心。
家长:期待政府担起更多责任
媒体曝光伪劣奶粉事件之后,阜阳市决定,对已发现的受害患儿,以政府力量为主、配合社会救助给予免费治疗。但在21日的采访当中,我们了解到,张杰和钱宇的家人都还不知道这项规定。钱宇住了3天院,花了1000多元;张杰父亲张清雨说他们花了近4000元。
还有后遗症问题,更让家长忧心如焚。张清雨说,现在啥都不想,就是先给张杰治好病。医生说她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吓住了夫妻俩。每天凌晨,张杰的体温就会很高,他们按医生说的拿温水给她搽洗降温。可是,今后万一有事咋办?张清雨说:“到时再问政府。”
值班医生来查房,这位着急的父亲追着问:“今后会不会有后遗症?”医生说,连发高烧,怕是脑子要受损。张清雨沉默了一会儿,说:“笨就笨点,咱不嫌!可要是发育不良长不大怎么办?”
又一阵沉默,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记者找到儿科当天值班的颜医生。他说,两个孩子的情况都比刚来时要好,但会不会有后遗症,就不好说了。
记者问,政府已经宣布,要给受害婴儿免费治疗,医院怎么没给免费呢?颜医生说,医院还不知道有这政策。
21日下午,记者回到阜阳市,找安徽省调查组了解情况。调查组正在拟一份初步调查报告,忙碌异常。记者找到调查组组长、安徽省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副局长陈小俊,向他反映太湖中医院的患儿至今没有享受免费治疗的问题。陈小俊立即打电话到阜阳市,询问有关人员,回答说下午已经通知到医院,患儿家长应该很快能知道这一信息了。同时,对每个因假奶粉事件死亡的患儿家庭赔偿1万元的规定也将实行。
傍晚,听到电台播发的新闻,有记者采访国务院专项调查组组长、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专项督察处李勤处长,李勤说,从发生问题至今,暴露了当地执法部门有“执法不敏感、相互之间配合有差距”的缺憾。对此,记者不禁一阵感慨。根据所见的当地有关资料,去年8月已经出现因伪劣奶粉而死亡的婴儿,当时仅责成经销商赔偿了1.2万元。之后阜阳对市场上的奶粉进行了清理整顿,却没有一查到底,以至后来冒出这么多问题。看来,当地执法部门的确负有责任。记者决定第二天再去医院,看有关政策是不是被不打折扣地执行下去了。
上情难以及时下达:究竟谁为伪劣奶粉埋单?
22日一早,记者兵分两路:一路去太和县中医院继续采访;一路去阜阳市周棚街道王庄村后张庄,看一位叫张溶溶的患儿。
到了中医院,看得出来,今天两个孩子的家长都很高兴。
张杰换了套鲜红的新毛衣,躺在妈妈怀里。记者问他们,是不是知道了免费治疗政策?他们说早上来通知了,今天起就免费治病了。记者问一名前来了解情况的医生:“以前的费用怎么算?”他说:“就从今天起,医院不收他们钱了,以前的不管。”
这和省政府的说法并不一样!
离开医院,记者去了太和县政府,见到副县长张亚军,说起在医院了解到的情况,问“为什么免费不包括以前的医疗费用”。张亚军说,以前的费用也管,不会让患儿家庭承担,钱由县财政拿,并告诉记者“这个精神已经通知到医院,医院很快就会让患者知道”。
记者又问:“一旦出现家长所担心的后遗症问题,政府管不管?”张亚军说,现在最要紧是先救人;今后的事情,按市里精神,是政府和社会共同承担,但政府怎么管,还没提上日程。
那么,政府部门该如何防范类似事件的发生呢?张亚军说,现在假冒食品越来越多,建议市县一级也建立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同时,也要教育群众加强防范意识。事件发生后,县里非常重视,电话会议开到乡镇一级。张亚军也说到,工商管理部门人手太少,无法一一检查到位;农村很多小店往往是专人上门推销产品,成为治理盲区;更有很多伪劣产品的包装上,一样盖着合格证。他坦承,食品卫生检查搞突击战的多,建长效机制很难。今后,也要让各市场发挥自行监管作用,实行群众举报、对制假者重罚可能是相对有效的办法。
准备探访的婴儿已经死亡,一串串沉重的问号挥之难去
这时,另一路的记者打来电话,沉重地说出一个噩耗:张溶溶已经去世,家里找不到人。邻居说,张溶溶没有妈妈,他爸不知上哪儿去了。记者想找周棚街道政府了解些情况,居然找不到人。街道党办一名工作人员态度傲慢,高跷着二郎腿,对记者的询问爱理不理,口称领导都不在。
还有就是,王庄村今天发粮食直接补贴,农民们都领补贴去了。让人感慨的是,一亩地5元的补贴,农民们都感激异常,一个劲儿说这样的政策真好。治疗患婴的数千元医疗费用对他们是怎样的一笔钱,可想而知。
这次采访中发现的一些问题,让记者久久不能释怀。
此前,媒体上流传一种说法:父母外出打工、老人抚养孩子,因无知而服用伪劣奶粉酿成大祸。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我们看到的几个案例,妈妈都在亲自抚养孩子,有的父母不光识字,还有初中文化,但对这样的伪劣奶粉也未能识别。要求农村消费者提高对假冒伪劣产品的鉴别能力,在短期内很难做到。
王金山省长三次批示不可谓不坚决,从国务院到省里的调查组迅速赶到现场不可谓不及时。可是,“有力措施”的落实还是磕磕碰碰。比如,对免费救治,患儿家庭都要拖一阵才知道;又如,前期治疗的费用免收还是不免,说法不一,也让人放心不下。
还有,住在太和县中医院的两名孩子现在吃的“秦俑”奶粉,是家长自己进超市购买、又请医生看过的,不过医院并没有主动给予指导。阜阳全市已经统计出171名孩子先后患病,而目前住院的只有3名。有没有哪个部门一一了解过,其他孩子是不是真的都治愈了?患儿家庭是不是都了解免费救治的政策?政府能不能主动关心受害孩子的现状,帮助他们解决一些具体困难?太和县一名干部形容,现在上下“像抓非典一样”抓伪劣奶粉问题。不过,采访中见到的一些现象使记者感到,在处理这次事件中,有关部门之间的协调还不到位。阜阳的第一批报告中,也看不到有任何部门对自身工作存在的不足作自我批评。
(来源:人民日报-华东新闻,2004年04月23日第一版,记者顾春周寅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