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嘉宾：

　　王文江

　　40岁，当飞行员23年，10年试飞经历,特级试飞员，空军某试飞大队副大队长。“枭龙”首席试飞员，参加“枭龙01”首飞。

　　梁万俊

　　39岁，当飞行员21年，6年试飞经历，特级试飞员，空军某试飞大队副大队长，参加“枭龙03”首飞。

　　帅朝林

　　成都飞机工业(集团)公司“枭龙”项目主管。

　　对话地点：

　　空军某试飞大队

　　对话时间：

　　2004年4月14日9时~12时

　　主持：

　　本报记者陈舸帆

　　新闻背景：中国“枭龙”一飞冲天

　　“枭龙”飞机是中国和巴基斯坦共同合作开发的,1999年中国和巴基斯坦正式签订研制合同,这是中国军机研制的历史跨越。2003年8月25日,中国自行研制、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新型歼击机“枭龙”01架实现首次飞行。据了解,“枭龙”家族共有4名成员:01架进行飞机性能和发动机匹配试验,02架进行静力试验,已先后完成。03架进行操纵安定性试验和强度试飞考核,于4月9日首飞;04架进行航空电子和武器试验,将于明年进行。

　　精英中的精英

　　试飞员

　　试飞员：把理想变成现实

　　成都商报：试飞员和普通飞行员有什么区别？

　　王文江：批量生产的飞机交付部队后，通过飞行员的战术训练达到作战能力，飞行员主要是使用飞机，而且使用的是试飞员飞过、所给定的飞机性能指标范围内的飞机。试飞员的工作就是通过试飞，验证一架新型飞机的性能是否达到指标，把飞机最大的可能性发挥出来。

　　梁万俊：就是看飞机是否完成了设计初衷，试飞可以说是把理想变为现实的过程。

　　成都商报：你们分别首飞了枭龙01号和03号，感觉怎么样？

　　梁万俊：现在还不好说，得等飞机定型后，还需要试飞很多架次。

　　成都商报：作为精英中的精英，试飞员是怎么选出来的？

　　梁万俊：最早都是在部队里面选，比如要求飞行时间达到700个小时，飞行技术要拔尖等等。以前的试飞是飞机设计定型后的出厂试飞，现在的试飞员一开始就要参与设计，参与定型试飞。

　　心理素质比技术更重要

　　成都商报：对试飞员与普通飞行员有什么不同的素质要求？

　　王文江：身体素质的要求基本上一样，但试飞员对心理素质的要求更高一些。因为试飞员遇到特殊情况的概率要比部队飞行员大得多。部队飞行员驾驶的飞机技术成熟度更高，安全系数更大；而试飞员要飞出飞机的极限，所以出现问题的概率就要大些，要求试飞员能够承受较大的心理压力。

　　成都商报：也就是说，飞行员不一定能做试飞员，但试飞员一定是优秀的飞行员。

　　王文江：对。

　　成都商报：你们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强吗？

　　王文江：我觉得还可以。

　　成都商报：选拔你们的时候，经历过什么样的心理测试？

　　王文江：每个飞行员都会经历心理测试，进行心理训练，建立心理档案。比如对应急情况的分析判断和应对。

　　首飞前夜并不失眠

　　成都商报：试飞员是个高风险的行业。有资料说，俄罗斯的SU-27在研制中摔了7架，有试飞员牺牲了。你们怎么看待这些？

　　王文江：良好的心理素质取决于扎实的理论和技术功底、平时的经验积累。俗话说，艺高人胆大，你了解它，你就有判断，有准备，有信心。从当飞行员第一天起，我们就做好了奉献甚至牺牲的准备。

　　成都商报：王副大队长首飞“枭龙01”是去年的8月25日，那天早晨你怎么过的？

　　王文江：和平常一样，洗漱吃饭。

　　成都商报：前一天晚上失眠了吗？

　　王文江：没有。由于科技的进步，现在的飞机首飞比以前安全系数更大，包括很多空中动作、飞行品质都可以在品模台上模拟出来，我们事先已作了充分的准备，所以我很有信心。

　　梁万俊：地面的品质模拟试验跟空中的真实情况相差不多，大概9成情况都是一致的。

　　又好又漂亮的飞机

　　成都商报：飞机在研制过程中，会根据试飞员的飞行经验和建议作出修改，那么，在“枭龙”系列的研制中，采纳过你们的建议吗？

　　梁万俊：这种情况很多。从座舱布局到操作系统，我们都提了很多建议。

　　王文江：我们的建议基本上都会被采纳。而且我们有一个试飞团队，是来自集体的建议。比如座舱布局要考虑飞行员的操作方便、操纵习惯等，有些内容就需要边飞边改，不断完善。

　　成都商报：国外军事专家有种说法，好飞机一定是漂亮的飞机，漂亮的飞机一定是好飞机。你们飞过很多机型，觉得“枭龙”是好飞机和漂亮飞机吗？

　　梁万俊：按常规设计来说，“枭龙”应该说是又好又漂亮的飞机。

　　曾经险遇空中停车

　　成都商报：在试飞生涯中，有没有遇到惊险的情形，你们怎么处理的？

　　王文江：在这些年的试飞中我还没遇到过危险到要跳伞的情况，但大的特殊的情况还是有。比如空中停车，发动机停止运行，那就必须在短时间内重新启动发动机。

　　成都商报：空中停车多长时间会有危险？

　　王文江：这倒不完全取决于时间，而是飞行高度。飞机失去了动力，它就是个铁坨子，可以空滑，但在高度损失完后，还没有合适的迫降场地，就很危险了。因为对高速歼击机一般来说场外迫降成功率很低。当然，我那次在短时间内重新启动了飞机。

　　成都商报：什么情况下可以弃机？

　　梁万俊：飞机完全失控，不能着陆的情况下，飞行员是可以判断后选择弃机的。

　　王文江：我还遇上过一次险情。起飞后五六分钟，液压油管破裂，油泄漏出来，我通过液压表发现压力异常下降。漏出的油刚好洒在温度很高的发动机外壳上，冒起了浓烟，随后就紧急降落了。降落后关了发动机，那烟都还很浓。如果晚发现一两分钟，弄不好飞机会起火，甚至爆炸，这种情况就非常危险。

　　成都商报：咱们的飞行员有没有像SU-27的飞行员创出“普加乔夫眼镜蛇”动作那样，飞出自己的特技动作？

　　王文江：“眼镜蛇”动作只能由SU-27做出，而且只能在一些特定的条件下做出。比SU-27好得多的飞机也做不出这动作，因为这个动作不是设计的，而是意外发现的。

　　梁万俊：它只是说明飞机有这个超机动性能品质。

　　两万多人祝福并期待

　　成都商报：给你一架SU-27，你能飞出这个动作吗？

　　王文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飞出来。他还是得学习，得积累经验。

　　成都商报：试飞员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很神秘的职业，梁副大队长，在4月9日你首飞“枭龙03”那天，你的家人对你说了些什么呢？

　　梁万俊：我的妻子和孩子都不知道这事。我把这事当成自己的日常工作之一。

　　成都商报：是出于保密的需要，还是不愿让家人担心？

　　梁万俊：我们平时所受的训练就是使我们保持一颗平常心。把它当作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只不过是没飞过的新飞机而已。我们的准备工作很充分。我下来后，才告诉家人，听说首飞成功大家都很高兴。

　　成都商报：首飞前夜，你住在家里吗？

　　梁万俊：住在飞行大队宿舍。实际上飞行压力最大的是“枭龙01”的首飞员，那天，成飞公司和相关人员两万多人都在翘首以待，都在祝福，但那也是压力。我飞的03号毕竟与01号差不多，只不过以前没上过天。

　　试飞员身价不可估量

　　成都商报：试飞员对设计师提出建议，那么他们就必须熟悉飞机的构成了？

　　梁万俊：试飞员就是要找问题，出建议。我们要熟悉飞机的整个设计资料和理论，对一架崭新飞机的“理论改装”，我们要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完成相当于航空学院飞机设计专业一个本科生四年所学专业内容。

　　成都商报：作为一个试飞员，成就感是不是很强？

　　梁万俊：在中国空军飞行员中，能当上试飞员，飞上国产的新战机，是我们的最高理想。

　　成都商报：试飞员有身价这一说法吗？培养一个试飞员要花多少钱？

　　梁万俊：以前的说法是，单是培养一名普通飞行员从入学到毕业的经费，就相当于与这名飞行员体重同样重的黄金。试飞员当然更高。

　　为“枭龙”插上翅膀

　　设计师

　　“枭龙”出世仅用4年

　　成都商报：以往涉及军事的事件往往都对外界严格保密，但此次从枭龙01到03号，频频在媒体上公开亮相，是基于什么考虑？

　　帅朝林：这个项目本身是一个国际合作项目，需要有市场。我们现在已经有相当不错的市场前景，但作为企业来说，市场永远是无限的，所以此次我们考虑让媒体参与进来。但这毕竟是军事用途的飞机，要受到一定的限制。

　　成都商报：“枭龙”从立项到实现首飞，只用了4年时间，怎么会这么快？

　　帅朝林：第一，我们从管理上技术上采取了很多手段，创造了这个奇迹。第二，其他飞机的研制也为这个项目奠定了坚实基础，它代表了我们国家航空工业在此之前奠定的所有技术基础。“枭龙”现在名气很大，但我们不能忘记以前那些前辈们和同行们所做的贡献，“枭龙”是在这些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另一方面，“枭龙”还吸收和融合了许多当代国际先进航空技术，这也体现了我国航空工业上了一个很大的台阶。

　　潜在市场价值1000亿

　　成都商报：“枭龙”的目标市场大约在哪些国家和地区？

　　帅朝林：目前主要用户就是研制合作方，还有很多国家对这个飞机非常感兴趣，正在跟我们洽谈，应该说国际市场潜力是很大的。

　　成都商报：它的潜在市场有多大？

　　帅朝林：我的个人看法是1000架左右。如果按照一架“枭龙”售价1亿元人民币，就是1000亿元人民币。

　　成都商报：与国际同档次飞机相比，“枭龙”的竞争对手有哪些？它的市场优势在哪里？

　　帅朝林：国际上军机市场不完全是钱的事情，受到包括政治等因素的影响。与国际同档次飞机相比，“枭龙”的性价比很高，市场优势就在这里。有的国家是有钱买不到最先进的飞机，有的是没有那么多钱买，所以它就需要购买能够满足自己要求的飞机。

　　我们也能设计出F22

　　成都商报：作为“枭龙”的研制者，如果为你提供足够的经费，你能不能设计出第四代战机的代表作———美国的F22？

　　帅朝林：我们有这个基础。

　　成都商报：“枭龙”战机的每个部件都是我们自行研制的吗？

　　帅朝林：都是。

　　成都商报：“枭龙03”成功首飞，是不是意味着已经具备了可以连续批量生产的能力？正式交付使用将在什么时候？

　　帅朝林：连续批量生产应该是没有问题。目前，已经进行小批量生产的准备，正式交付使用还需要一段时间。

　　成都商报：据报道“枭龙”有一定的隐身能力？

　　帅朝林：在设计时，并没有刻意去追求隐身能力，但在气动布局方面还是有考虑的。

　　想坐自己生产的飞机

　　成都商报：作为设计制造人员，你坐过你自己生产的飞机吗？

　　帅朝林：没有。目前是不允许的，但我非常想上天感受一下。

　　成都商报：如果试飞员的建议与设计师的设计发生冲突，听谁的呢？

　　帅朝林：设计师会尽可能地听试飞员的意见。如果是不可抗拒的原因，设计师会和他商讨，除此之外，是听试飞员的。因为他是直接操纵者，设计师的设计理念和目标通过他们才能变成现实，试飞员也是真正的设计参与者。

　　成都商报：如何从硬件上保证试飞员的安全？

　　帅朝林：试飞员的安全一直是我们重点考虑的方面，如果遇上无法解决的问题，试飞员可以通过弹射装置逃生，这套弹射装置可以保证在飞机零速度零高度的情况下将试飞员弹出。

　　成都商报：你如何评价这些合作了多年的试飞员？

　　帅朝林：他们是精英中的精英。

　　记者手记

　　观龙御风行

　　4月14日。阴有小雨。

　　他跨上机头高昂的“枭龙”，我感受到他目光中的犀利。在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声中，他们乘龙御风而行，在空中划下道道惊艳的线条。

　　翻滚、侧飞、倒飞、大回环、S弯……“枭龙”优雅地一次一次掠过我的头顶。机身已成黑点，声波才重击耳膜。不远处竟有几只麻雀盘飞。想必栖于此处的它们已是听惯不惊，胆壮如虎。

　　我是头一遭。先前见过无数图片中的它的倩影，如此近观它的御风秀，是头一遭。

　　漂亮的俯冲，接着是极速拉升。“枭龙”怒抬的龙头直指苍天，如脱弦飞箭离了我的视线。

　　风越来越烈。远处的风向标已成笔直一条。

　　“枭龙”又现。减速。后轮轻点地面，前轮如秀女踏足丽水，轻盈而绝美。三点接地，尾部一把华丽的大伞张出，稳稳挽住。

　　他走下来，我迎上去。“紧不紧张？”他笑笑，伸手一握。那手，温暖、坚定，像阳光下不移的磐石。(成都商报/陈舸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