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位在舞台上星光熠熠的歌手,她给生活在世界各地的两代华人留下深深的岁月记忆;
在二十世纪的后五十年中,她甜美而略有哀婉的歌声、她温情脉脉而又夹杂柔媚的笑容,几乎就是全世界华人最熟悉的声音和表情。
她是毋庸置疑的超级巨星,她是舞台上的幸福宠儿;但她也曾自叹情途多难,渴望平凡而幸福的家庭生活。
短短42年,邓丽君的一生如流星飞逝,神秘而传奇。
我的父亲是邓丽君的歌迷。他甚至觉得我俩长得有点像。我记得我曾经偷偷照过镜子,得出的结论是,还是邓丽君比较漂亮。现在常常有记者会问我最想采访谁。我的回答是,很可惜,我想采访的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比如三毛,再比如,邓丽君。真的,没有能够采访到邓丽君是太遗憾的事情。因为我觉得她是一个有着那么多故事的、谜一样的女人。我很想了解她。今年2月,我在深圳见到了邓丽君的弟弟邓长禧。能听他讲述姐姐的故事,也算是满足了我的心愿。
记者:你们长得还挺像的。
邓:有吗?
记者:有一点。
邓:她最气的就是说我像她。
记者:为什么?
邓:差太多了。
记者:还好,基本上轮廓,那个形在那。
邓:眼睛比她小,那是双眼皮,眼睛比较大。她像我爸。
记者:女孩儿像爸爸。
邓:我就像我妈。
记者:你们姐弟之间怎么称呼?
邓:有时候就乱叫,什么老乡,老姐,我哥哥小时候都叫她丫头。
记者:父母呢,叫她,她小名是什么,在家里?
邓:父母就是,小名叫丫头,丫头后来大了念中学,就改名就叫丽君,叫丽君,丽君的,我哥哥就叫她丽君,后来有时候就叫她英文名字。
记者:(英文)。她大你几岁?
邓:一岁。
记者:就大一岁啊?
邓:有时候就喂,喂,有时候。
1953年1月29日,正是龙年的十二月十五;这一天,邓丽君在台湾省六林县的一个住满军人家属的三合院中呱呱坠地。她的父亲邓枢祖籍河北大名,早年毕业于黄埔军校。1949年中共解放大陆之前,邓枢一家随国民党军队撤退到海峡对岸,从此与故乡永别。
在邓丽君出生之前,邓家已有三个男孩。邓丽君的降临让中年得女的父亲邓枢喜出望外。
记者:你最初对她的记忆是什么样的,俩人差一岁,几乎是一块长大的了就是。
邓:对,我们两个一起长大。
记者:姐姐一般是很呵护弟弟的。
邓:对,她比较铃珑一点,比较乖巧,我们小时候比较笨,那反正跟着她屁股后面跑。
记者:你对她最初的记忆是什么样?
邓:最初大概就是在5、6岁吧,5、6岁,就觉得她嘴巴很甜,那比较容易得宠。很自然就是,也不做作,反正就嘴巴很甜,叔叔、伯伯地叫,所以我们在她旁边就相对地会被比下去。
记者:那她很小就长得很可爱?
邓:我不觉得,我觉得她就,不算可爱,黑黑的,瘦瘦的,其实跟在我心目中跟别的女孩子比,不算漂亮,她就嘴甜,人缘好。
因为父亲所在的军队不断移防,在邓长禧的记忆中,他们全家很少安定、却更多处于不断奔波之中。六岁那年,邓家又一次全家出动,跟随邓枢搬到台北县的卢洲乡。
那时,驻防部队的家眷们几乎都是集中在一起居住,台湾本地人将这样的家属院称之为“眷村”。如同大多数“眷村”里的子弟一样,邓丽君从小就在来自父母的“外省文化”和台湾“闽南文化”的共同影响下长大的。
那时,尽管还只是一个孩子,但聪颖的邓丽君已经显示出她绝佳的演唱天赋。
记者:她从小就喜欢唱唱跳跳的吗?
邓:跳倒没有,唱喜欢唱。
记者:从小就唱?
邓:从小就唱,因为我们那时候家里就有个收音机嘛,电视也没有,唯一的娱乐就是听歌,我妈妈就会买一些歌本,回来就教她唱,等于是唯一的娱乐。
记者:你印象当中她当时老唱什么歌,在最小的时候,那么小的时候?
邓:黄梅调比较多,黄梅戏,就是那个时候一个电影叫《梁山伯与祝英台》,是林泊主演,那个电影在台湾很轰动,大概我妈妈看了五次,从头到尾就是黄梅调的音乐,她大概从头到尾都会唱。那个时候坊间也都流行,电台也都播这个。
记者:你当时觉得她唱得好听吗?
邓:其实差不多吧。
记者:你没有觉得,哎呀,我姐姐唱得很好听,跟广播里唱得差不多?
邓:我不觉得,我那时候好像觉得我唱得比她好。
记者:那真的,那说明你们一家人都是挺有音乐细胞的。
邓:嗓音可能是从我妈妈那里继承,我妈妈现在是80,快78了,讲电话的声音还是那种嫩嫩的声音,所以嗓音可能她,有我母亲的遗传。
记者:小时候家里生活条件好吗?
邓:不是很好,那时候小孩也多,我们家五个小孩,一家七口,那我父亲从部队退下来,就做一点小生意,也是图个温饱吧。
在经济环境普遍不好的大背景下,迁居到台北的邓家依然没有任何改善,父亲不得不沿街叫卖、贴补一个大家庭的日常开支。
1963年,刚刚10岁的邓丽君已经有了跟随乐队各地演出的经历,她的金嗓子也越来越给这个贫寒家庭带来新的收入。
这一年的8月,台湾“金马奖唱片公司”举办了一次全台湾范围的歌唱比赛,尽管邓丽君是其中年龄最小的参赛者,但她以一曲民歌《采红菱》一鸣惊人、夺得桂冠;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第一次踏上了真正的演艺生涯。
记者:那她登台最初的年龄就要从几岁算起,从10岁算起?
邓:大概12岁吧,11岁,12岁,我记得是小学五年级那时候开始。
记者:你去看过吗?
邓:我去看过。
记者:最初的印象是什么样子?
邓:最初的印象我觉得她很了不起,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能够在台上那么自在地表演,又唱又跳,那个时候流行那种叫妞妞舞。
记者:什么叫妞妞舞?
邓:妞妞舞就是一种舞的那种名称,在台上就是跳妞妞舞,完了唱轻快的歌,当时我就觉得有点佩服她。
记者:当时演出那个场地是什么样的?肯定不像后来那种正规的,大的体育馆呐?
邓:它大概就像那种大礼堂,大礼堂然后有一个讲台,然后后面就是十几个那个乐队,国乐,西洋乐器都有。
记者:乐队现场伴奏?
邓:对,现场伴奏,它是,等于是一个表演团体,里面有歌唱,有舞蹈,魔术,特技,什么都有,就等于一场表演下来。
记者:她当时是开场的演唱,还是能够排到比较后边,压轴?
邓:比较前面。
记者:观众反应肯定很好吧,一个12岁的小女孩在那能唱那么好?
邓:对,我感觉那个时候她就是比较特别,就是十几岁小女孩那么活泼,可爱,那,感觉到很多大人都很喜欢她。
记者:你能够感觉得到吗,她一点都不怯场?
邓:其实我私底下问她,我说你怕不怕?她说刚开始会怕,就是一上台,大概一两分钟还会怕,但是一唱下去以后就好一点。
记者:出过错吗,她在台上?
邓:出过错,歌词常唱错。
邓:她到后来,后来表演也常出错,歌词有时候也是颠倒,把第一段唱到第二段,常有,那歌太多了。
记者:你能听出来,一般的观众能听出来吗?
邓:一般观众大概也知道吧,大概也知道。
记者:但她表现得会很自然,很镇静,即便唱错了也还是很镇静地唱完?
邓:对,她还是继续唱下去。
记者:有那种天赋在里边。
记者:对,那么小的年纪,当时演出会有报酬吗?
邓:大概就是一个车马费,5块钱,10块钱左右。
记者:当时家里面需要她去挣一些小钱贴补一下家用吗?
邓:也不无小补,你说一天5块,如果一个月演出个10场,有50块,我们家庭那个时候一个月开销大概也差不多800到1000左右,所以也不无小补。)
在歌唱比赛中成为一名炙手可热的童星后,邓丽君成为夜总会等各种演出机构争相邀请的对象。灵巧的眼睛,甜美的笑容和字正腔圆的歌声使得她成为各种公益活动上备受欢迎的人物。
而那时的邓丽君,还是一名同样面临着升学压力的普通国中生。
记者:她那个时候要演多少啊,平均每个星期?
邓:不一定,大概通常都是在周末的时候,星期六晚上,或者星期五,周末,大概一个月有个八场,十场左右。
记者:对她的压力大不大,平常还要上学,还是个学生。
邓:还好,因为她自己也喜欢唱,那学校是功课压力是蛮大的,那个时候还要升中学,要考试,所以有时候回来晚就没办法就得功课没做,先睡,然后早上因为我们家做馒头,大饼,所以我父母大概早上4点多就起来,起来大概5点多就把她叫起来,我父母在那边做一些面的工作,她就在旁边就写功课。也没有书桌,也没有,就是那种藤椅,然后上面铺个洗衣板,那个灯泡大概就是100次光的,就在那边做功课,蛮可怜的。那个时候尤其冬天的时候,我6点多起来,一看,哇,她已经在那写功课都快写完了,心里蛮同情她的,可能我们是小孩子,也不懂得什么叫累。
记者:她没有跟你说过不想唱了,太累了,晚上要去写作业?
邓:没有,我看她蛮乐意的。
1965年,12岁的邓丽君考入台北私立金陵女中就读。尽管家境毫不优越,但父亲仍然坚持应该让这个家中唯一的女孩接受尽可能好的教育。
20世纪60年代的台湾,正是经济开始起飞之际,各类歌厅、夜总会和西式餐厅在台北应运而生。扮相清秀可人,歌艺出众的邓丽君,又得到两位元老级的台湾音乐人翁清溪和左宏元的大力提携,早已成为卖座的保证,这位童星的魅力开始在整个台湾蔓延。
为了全力在歌坛冲刺,邓丽君终于面临课业与歌唱无法兼顾的困境。
记者:她从学校退学,也是在14岁的时候吧?
邓:对,14岁,初二的时候。
记者:谁做出这个决定,是她自己吗?
邓:我父亲当然是尊重她的意见,学校方面也是看她的选择,如果说你继续要在外面登台演唱,可能你就没有办法再回到学校来,学校也注重校誉。所以她想一想,觉得书反正到哪都可以念,早念晚念也都一样,所以就先去登台唱歌。
记者:你觉得她那个时候做这个决定,一方面很喜欢唱歌,一方面会不会很小年纪就已经对家庭,觉得自己有一份责任感,我能够帮家里挣钱?
邓:就觉得说,如果我不念书是不是大家就不会太为难,我觉得她那时候是有一点自己勉强自己,所以到后来她一直很后悔这个事情,觉得她一个很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办法像一般的年轻女孩完成她应该完成的学业。
记者:也就是说她那种很无忧无虑的小孩子那个时光其实挺短的。
邓:挺短的。
记者:这应该也是她很遗憾的事情吧?
邓:对,因为你这个东西,到后来你是没有办法再去回到从前那种感觉,就是她体验不到年轻女孩子应该在那个阶段体验到校园的那种生活。虽然后来到20几岁,他去了美国再回到校园去体会校园那种生活,但是那种完全不一样了。
记者:后来等你们长大以后,你们再回忆小时候,你发现她对于小时候那段日子,常常会提起的是哪一个阶段?
邓:大概是过年的时候,家里团聚,然后全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那种感觉。所以她后来每一年农历年,她都回台北,跟家人团聚,然后就全,年夜饭那种团圆的气氛。
1968年,由于歌艺备受肯定,15岁的邓丽君获邀在台湾当时最具影响力的歌唱节目“群星会”中表演,这也是邓丽君第一次通过电视出现在全台湾观众的面前。
邓:14岁是开始上电视,那个对她影响比较大,因为那个时候台湾第一家电视台开播。那个时候一天只播几个钟头,好像下午六点播到晚上十点半,然后礼拜天的晚上大概六点钟有一个歌唱节目,叫《群星会》,那个收视率也高,就一家电视台,而且那时候看电视都是哪一家有电视,然后邻居都围在门口看,一台电视几十个人看,所以能够上那个节目对她的知名度就帮助很大了。那时候都挤破头要去上那个节目。
记者:那那个节目怎么找到她的呢,《群星会》怎么找到她的?
邓:《群星会》也是我妈妈透过朋友关系介绍,然后找了那个制作人,然后带她先去试唱,那制作人一看,蛮喜欢她的。小女孩,等于在节目里面也是一个特色,所以当时就开始找她就上节目,也不是每一期上,大概就是隔个一个月上一次。
记者:那个时候的节目都是直播的是不是?
邓:嗯,直播,对,那个直播。
记者:她第一次上电视很成功吗?
邓:第一次好像就唱错了?
记者:哦,真的?
邓:第一次好像就唱错了,可惜那个带子现在找不到了。
记者:是把词忘了,还是怎么出错了?
邓:好像唱错了,好像就是歌词整个都唱错了,她就,一急她就自己就编词。
记者:一般的观众如果不知道的话,能看得出来吗?
邓:可能看不出来,就看你对这个歌的熟悉度。
记者:你还有没有印象,她第一次上电视,你们全家是不是找到一个电视机,守在前边等着看那个电视剧?
邓:对,我们刚好我们隔壁就有一台电视机,刚好是我们邻居嘛,所以我们可以坐带客厅看,那外面还是围一堆人。大家觉得她唱得怎么样?其实唱好坏大家不太会有感觉,只是觉得上电视,很了不起。能上电视就是真的很了不起。也很好玩,就是看到一个人,在那个电视机里面出现,也很新鲜。
记者:这个《群星会》慢慢上了以后,就有知名度了?
邓:对,这个节目影响很大,这个节目,这是唯一的歌唱节目,所以收视率很高的。
记者:当时那种有知名度,像现在这样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样子,都知道她的歌声,还是有不太一样的地方?
邓:也差不多。
记者:那演出开始越来越多?
邓:对,就是夜总会找她的就越来越多。
记者:收入呢,比以前高了。
邓:收入也差了很多。
记者:就是比以前高了很多。
邓:高很多,那个时候等于算职业了,那我父母就小生意也不做了,专职地就陪她每天到秀场,她一天最多的时候跑六个地方,从下午就开始。
记者:哇,这是从十几岁开始?
邓:那个时候已经是15、16岁了,就已经算很有知名度的票房保证。
记者:每天都是这样?
邓:每天都是。
除了出现在各种演出场合之外,邓丽君在她14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灌录唱片,只不过那时唱的还都是各种民歌小调,直到两年之后,她的唱片中才有了专属于自己的歌。
尽管只是童星,尽管还是唱片业并不发达的20世纪60年代,但邓丽君在唱片方面早已有惊人表现。1968年,刚刚出道不满两年的邓丽君已经前后发行了8张唱片,几乎每两个月一张唱片的速度足以显示她当时受欢迎的程度。
那时,正是妙龄的邓丽君已然成为台湾新一代青春偶像,甚至她的装扮也成为当时少女们争相效仿的时尚。
记者:那个时候你从什么地方感觉到我姐姐是个公众人物了?
邓:走在街上就有人看她,然后指指点点。
记者:主要因为在电视上常常出现?
邓:对,就是算是知名人物,而且她也特别,她那个个头一米六三,算蛮高的,她穿着高跟鞋,然后长那个样子,穿着,走在路上人家就是会看,再一仔细看,哦,那不是那个谁吗,所以我就喜欢走在她后面,我就看人家看她的那种表情。
记者:你当时那种感觉是很骄傲的,还是觉得有一些尴尬,哎呀,别人都在看我们,还是什么感觉?
邓:我蛮骄傲的,觉得那个时候蛮骄傲的,有这么一个老姐,那时候觉得很骄傲。
记者:她那时候穿着怎么跟别人不一样?
邓:她因为表演的关系,当然不是穿表演服装,但是平时就是因为在那个场合,她自己也知道别人都可以观察嘛,所以她在穿着上就会比较注重,而且也会打扮。
记者:她那时候也就是十几岁的时候,是吗?
邓:对,16、17岁,也喜欢穿迷你裙,她的腿又修长。
记者:她的腿很漂亮,对。
邓:喜欢穿迷你裙,所以走到街上大家都会看。
记者:那个时候追她的人很多吗?
邓:来来去去吧。
记者:是怎么样的表现方式,她唱歌会有人给她献花,还是会追到你们家去?
邓:就是时常来看她表演,然后到后台去送点小东西呀,巧克力呀什么的。然后巴结我妈妈,请我妈妈去吃饭,这样。
记者:但是你妈妈都看不上?
邓:我妈妈其实也没有意见,也是看她自己怎么样,但她总觉得一个年轻人一天到晚在这个地方也不是很好的年轻人。
记者:她喜欢什么样的?
邓:她啊,她比较喜欢有男子气概的,北方人那种感觉,就是一个大胡子,最好戴个眼镜,又老实,又斯文,又有男子气概。
记者:这是你们当时探讨的吗?
邓:对。
10岁出道,两年之后出唱片,八年之后成为全台湾最受欢迎的当红歌星,这就是在旁观者看来,邓丽君走过的坦荡星途。但其间波折,也只有亲历者本人能够体会。
记者:她到什么时候开始算是一线歌手了?最当红的歌手?
邓:17、18岁就开始成压轴了,就压轴了。
记者:在夜总会演出的时候,她最后一个出场?
邓:对,最后出场。
记者:本来呢?
邓:本来也就是唱唱前面,然后中间穿插一些剧,演演唱唱剧,但是很快,一两年之间,马上就受欢迎。
记者:一开始还会不会经历过那样一个阶段,就是也可能会有一些小委屈,本来唱歌,然后大牌来了要给人家把那个位置让出来?
邓:都有,在里面排挤,然后有的是老板的女朋友,就是把她挤到旁边去了,然后晚上要唱的歌都会先写歌单给乐队,然后她就先唱了,就把你歌给唱掉了,然后有的时候打牌看她小孩子,就让她说,你先唱,我妈妈那时候都跟她讲了,不要争,人家比你资深,看开一点,所以我妈妈对她的心理上的辅导帮忙很大。
记者:她自己会不会觉得很委屈,小孩子总会觉得很委屈。
邓:也还好吧,也还好。
记者:她从来没有在那环境里面没有烦过,没有气馁过,在最初那个阶段?
邓:现在印象中好像没有这种感觉,可能年轻,17、18岁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
记者:等到她成了一线歌手的时候,在夜总会唱压轴,开始也要请她到台湾以外的地方去演出。
邓:嗯。
犹如出唱片的速度一样,邓丽君的名声也几乎在以同样的速度波及到整个世界华人圈。
16岁时,邓丽君赴香港首度演出,就获得当年慈善义卖年龄最小的“白花油皇后”。其后也就是从香港开始,邓丽君的声名震荡整个东南亚华人圈。
1973年,正值双十年华的邓丽君以香江最受欢迎国语歌手的姿态,暂停了她在香港与东南亚的连串演艺活动,决定赴日本发展。
记者:都是在那个时期?
邓:对。所以她,日本公司是在香港的歌舞厅发觉到的,所以就跟她谈到日本发展,那时候已经是20岁的时候。
记者:她当时有没有一个决定的一个过程,去不去日本发展?
邓:去日本,我父亲坚决是反对。我父亲觉得说,你在台湾,东南亚都很有知名度了,那去日本,完全一个陌生的环境,我母亲也怕日本人,因为以前抗战的时候,逃日本都来不及,那她是自己想去闯一闯。所以后来就,我母亲也愿意陪她,那我父亲也无所谓,反正你们母女俩决定的,不要后悔,所以大致过程是这个样子。
记者:当时日本唱片公司为什么要来这边找中文的歌手?
邓:也不是很刻意要找中文歌手,因为她那个时候,她们公司在香港叫宝力金,在日本叫宝力波,所以都是一个公司,那等于说把香港,她那时候已经加入宝力金里面,把香港的歌手带到日本,再去发片,这样子。
记者:她那个时候,因为我知道那个时候有一段台湾对日语的节目,不许在电视上播放,广播里可能也不让播放了。
邓:对,广播,广播不清楚,尤其电视,不准唱日本歌。
记者:那她去日本发展,会不会影响她在台湾的发展,会吗,在那个时候?
邓:还好,反而就是去日本每隔一段时间,还是可以回台湾,所以她那个时候知名度还都没有什么受影响。反而就是觉得变成旅日红星。
记者:日语呢,她去之前一点都不会吧?
邓:一点都不会,去那边才学的。
记者:但她是个很有语言天赋的人。
邓:嗯,这个我也满佩服的。
记者:那她唱日本歌的时候,是日语基本会了以后才开始唱日本歌,还是一开始就是死记那个发音?
邓:死记,就是用英文去拼,拼那个音。所以你看她很多以前的那个笔记,她不好念的地方,就用英文去注解,那个字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去咬,很辛苦的。
记者:那唱一首歌还好办,如果是要是举办一个小型的演唱会,要唱很多首歌,她都是这么记下来?
邓:后来就背熟一首,那一首就没问题了,所以就是一直在背新的歌,背到一个程度的时候,就不会像以前每一次唱还要再去背,她就等于把那首歌熟练了。
记者:在日本发片,一开始就很顺利吗?
邓:没有,第一年公司还检讨,说是不是找错人了?因为出了两张片,都不卖钱,后来就是负责她这个业务的那个人,他坚持说,再给一次机会,再出一张片,所以等那张出来才等于得到一个肯定。
记者:她不卖的标准是什么,就是在排行榜上是排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以上就卖,以下就不卖了?
邓:根本就没有入排行榜,日本新人很多,日本新人一年大概有上千人在角逐,然后她那时候发片还不是大碟,他们叫single,就是一张单曲,先卖单曲,单曲都卖得不好,然后就不可能出大碟,所以到第三张的时候,那一张单曲叫《空港》,《空港》那张一下就窜到排行榜,然后后来再出大碟,然后她那一首歌也得到当年日本的新人…,等于是最佳新人的那种感觉,所以那个对她等于是奠定了她在日本的一个基础。
1974年6月,也就是在邓丽君到日本一年之后,新专缉《空港》终于让邓丽君赢得属于自己的掌声。这是一次来之不易的成功,她终于以自己对流行音乐的理解和惯常的演绎手法征服了日本人曾经坚持的演唱原则。
当邓丽君以华人歌手身份捧得“全日第十六回唱片大赏”新人赏时,她不过22岁。
记者:出《空港》的时候,她已经到日本多长时间了?
邓:一年了。
记者:那这一年她心理上能够适应吗,我在台湾,在东南亚华语地区都是很红的个性,到这里要从一个新人做起?
邓:这一点我就不太清楚,不太清楚。
记者:你觉得以她的个性来说呢?
邓:我觉得她不会去服输,她总觉得中国人应该比日本人要优秀,所以以她的条件,既然在华人的圈子都能够出人头地,到日本应该也不难。
记者:拿到那个新人奖,她高兴吗,心情是怎样的?
邓:高兴,她总觉得以前的放弃学业,然后放弃台湾的成就到日本来,总算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得到一个很正面的肯定。
记者:这以后在日本的发展就很顺利。
邓:就很顺,以后就开始包装,然后去帮她安排小型的个人演唱会,就慢慢慢慢知名度就上来了。
记者:那这个阶段她怎么样兼顾台湾的市场,香港啊,华人区的市场?
邓:日本就是一年让你回来两次,每一次大概就是两个礼拜,三个礼拜,然后回来的时候就会跟电视台拍一个专辑,到香港也是,跟TVB拍一个专辑,就是这样子的一些。
记者:那这个阶段你看她就更少了。
邓:对。
记者:一年就两次。
邓:一年一两次。
记者:她在日本一共呆了多少年,在那个阶段?
邓:等于是第一次去是五年,五年之后,后来又护照的风波,就离开日本去了美国,然后一直到1984年再回到日本。
记者:所以大段时间是五年。
邓:对。
正当邓丽君以华人歌手之姿“攻陷”十分排外的日本市场时,一场“假护照风波”却使她陷入意外的波折。
这场最终被澄清的误会使得之前一直一帆风顺的邓丽君遭受到职业人生的重创。
记者:第一个阶段。护照风波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看到的版本很多,…各种各样的传说都很多。
邓:主要也是因为拿台湾护照那个时候在东南亚旅行表演好像不方便,所以她那时候在印尼就认识一位富商。富商就说,我帮你弄一本印尼护照,所以,她也不知内情,心想对方也是很有社会身份地位的,也不至于说弄假护照,所以她就拿那个护照,但也没用,然后是去日本是工作,然后路过台北,她拿了台官的护照是,如果要进去的话,就得呆两个礼拜,才能再出来。所以她就问那个印尼官员说,我如果拿这个印尼护照可不可以进去?那个官员讲,那你没签证啊,印尼护照你没有办台湾签证,所以你也进不了。旁边就有一个报社的记者,就眼尖就看到那个,哎,怎么她会有印尼护照,台湾跟印尼也没有“邦交”,当时就把那个护照号码给抄下来了。然后台湾有一个印尼商会,等于也是一个官方的一个机构,就打电话去求证这个事情,那印尼官方当时就去查这个护照,一看这个,哎,发的不是给她的,那中间那个护照怎么来的,我们也不太清楚。那么就是说这个护照是非法的。
邓:所以她到了日本的时候,日本就配合印尼的大使馆就到了饭店就找她,当时就把那本护照给扣下来了,然后她在日本留置所里面呆了三天,那个事情对她一个很大的打击。
记者:就是像我们说的拘留所?
邓:对,三天然后日本唱片公司也去找律师啊,协助啊,然后后来日本就是以驱逐出境的方式,就是你离开日本,所以她那时候就直接去了美国,也不敢回台湾啊。
记者:台湾这个事已经炒得很厉害了吧?
邓:炒得很凶,什么丢人丢到国外,那时候整个就是社会的舆论,对她的批判很严厉,所以她也不敢回来,所以就到了美国。刚好有美国签证,后来在美国呆了两年吧,就回到校园去念书。
记者:这段期间如果她回台湾的话,会不会要负法律方面的责任?
邓:会,那个时候就是说法界人士认为说,她虽然是在日本犯的这个法,但是岛内一样可以适用,所以也在追究这个事情。
记者:那个时候你们家人,在台湾承受很大的压力。
邓:对呀,我们那时候各方面呀,尤其记者呀,挖消息呀,打听啊,我们那时候觉得就是,感觉到她的歌唱事业已经终止了。
记者:会有这么严重那个时候?
邓:很严重的事情。那她自己的心情也,没有想到这么严重,心情也不好。所以我母亲那时候陪她到美国,就开始念书。我们觉得也好,就不要唱了,就算了吧,年纪也不小了,就嫁人,过另外一种生活,我们也觉得就算了。在美国那时候念书又念了一年多,一年多那美国那边又有一个经纪人,就说你既然在美国,我帮你安排一下,去温哥华,纽约啊,巡回演唱一下吧,就是反正有日本那种演唱会的基础,我们在温哥华,纽约,还有洛杉矶帮你办三场,她心里想也好啊,念书念了一年多嘛,她也蛮闷的,所以开始又演出。然后唱片公司也到美国来录音,就片还是出,片还是出,就在美国呆了两年。后来就是因为在大陆红了,就是说她歌声传进大陆了,然后大陆当局有意思邀请她回大陆,台湾就紧张了。就派人跑到美国去跟她谈判,说你回来吧,既往不咎,护照的事情我们也不提了,然后才又回到台湾,那时候1981年吧。
记者:那么大一场风波?那在那个期间,她的歌在台湾,比如说电视台,电台,会不会封杀,那一阶段有那样的情况吗?
邓:没有,但报纸都是负面的嘛,都是报她拿了假护照的事情,然后在日本受到一些待遇,然后就开始就挖这个护照的来源,都是负面的东西,然后在评论,这种行为在台湾是触犯了什么法。
记者:她出道那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负面的报道,在那个事情以前,对吧?
邓:没有,负面了不起就是一些流言啊那些东西。
记者:但是没有这样的?
邓:没有这样的。
记者:她的个人那时候心情,对这个事情她能够接受到什么程度?
邓:其实来得也很突然,那她的个性就是应该先挺过这一关,不过她也蛮义气的,她一直没有把提供护照那个人说出来,那自己一肩承担了,那她也觉得说,是她自己个人的过失,所以她也向社会大众道歉。后来到美国就是慢慢地在韬光养晦,慢慢地在恢复,等于是在疗伤一样的。到后来她也一直被当时的舆论对她的那种评判,还一直耿耿于怀。
记者:可能跟台湾的媒体在那个时候心里面总会有疙瘩。
邓:对,还是有一点。
尽管“假护照”风波从爆发到厘清真相,只有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但在当时特定的政治环境中,台湾舆论的一致讨伐让邓丽君彻底感受到世态炎凉,倍受打击之中,本以站在事业颠峰边缘的邓丽君决定暂停她的舞台生涯。
记者:她那个时候真的已经想过不再唱歌了?
邓:有这么一个念头,因为我们家人都这样想,就说完了,大概到此为止。
记者:但那时候也就是台湾可能不再好唱了,但是亚洲其它地区,东南亚其它地方还是可以的。
邓:可是你日本就不可能再回去了,那个市场最大了,然后台湾你也不敢回来,那你说再去别的地方,意义不大。所以就是说在美国干脆念念书,碰到一个对象,谈个恋爱,可能就退出这一行了。(来源:凤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