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情人节始终有些暧昧的想法。自然是和生长的年代有关,我小时候,情人是特定的,专指第三者。小伙伴在一起玩,说谁的爸爸或妈妈有情人,那意思就是轧姘头,这几乎是天大的罪过,谁轮着这样的爹妈都受不了,比自己做了坏事还丢人。在红色的年代里,不谈情,不说爱,提到情人,便意味着道德败坏,意味着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现在的情人仍然还有这层意思,不过改革了,开放了,大家的心态要宽容许多,偷鸡摸狗寻常见,见怪不怪,就那么回事了,天要落雨娘要嫁人,已没什么大不了。
我不是个正经人,也不是个太不正经的人。一提到这情人节,不管别人怎么解释,我首先想到的,还是一个第三者的节日。联想往往情不自禁,因为思想是自由的,并不在乎逻辑。情人节多少有些教唆的嫌疑,它给了不法男女们一个做花头的机会,好象一切都变得肆无忌惮。红杏出墙也罢,公子逾墙也罢,情人节是一件合法的外衣,穿了它你想干什么,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干什么。
爱情片中最常见的样式,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有情人三个字戳穿不得,毕竟有情人还是不正式的夫妻,只有终成了眷属之后,才谈得上合法化。也许错就错在翻译上,我们在翻译荷里活电影片名的时候,可以意译,可以毫不搭界乱译,偏偏情人节来了个直译。直译省事,省了事就难免有麻烦。一个错误的翻译,会糟蹋掉一个非常好的节日。中西风俗有别,无论怎么全球化,有些文化观念,大约是拧不过来。说情人这两个字有点“原罪”不会错,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情人注定是第三者,古人绝不会把情人的名称,滥用在夫妻之间。夫妻就是夫妻,用不着来情人的客套,玩相好的把戏。夫妻之间最好的诗篇,往往都是悼亡诗。除此之外,古时候的情诗,大多属于感情走私,基本上是吃了碗里,想着锅里。士大夫如此,民间的老百姓也如此。
不妨翻翻那些有伤风化的民歌选,或者听几首淫词艳曲。情哥哥情妹妹的确切含义,地球人都知道。引进西方文化,不考虑中国特色,这本身就是一种没文化。不管怎么撇清,情人在中国文化中都是特指的,好事者可以强调,可以加注释,但是没用。有人提议把情人节放在七七,好象这样就国产化了,而且没有了道德上的嫌疑。用心是好的,效果却未必,金风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牛郎织女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这惨兮兮的故事当节日来过,实在有些那个。
情人节的真正意义,是一个商家的节日。“节”的本义是竹节,竹子是空的,那个不通的地方就是节。琢磨透了这个字,就知道情人节什么都假,商家趁此机会捞一把,才是真的。
来源:香港文汇报、作者:叶兆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