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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记录成长:文字、影像、伤疤还有记忆的碎片……
这个男人却是用声音、自己的歌
本刊记者/丁尘馨
出道7年,他只出了两张专辑。
4年前,一个长发遮眼的瘦削男孩,带着俄罗斯风味的《白桦林》,在春情荡漾的情歌中,让大家记起了久违的纯情,也记住了这个总在用忧伤表达浪漫的歌手。
他叫朴树。
在国内的歌坛,他是一个异数:长得不帅,也不会讨好媒体;他既不愤怒,也不主流;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低唱青春带给他的各种滋味。
然而正是这个关于青春的个人记录,吸引了众多年轻人和他一块品尝忧伤,忧伤和怀旧,也成为朴树歌曲风格的招牌标识。
2003年底,朴树的第二张专辑《生如夏花》面市。他说,“这四年,我经历了一个男人从孩子气到成熟的过程。”
“我已经不爱写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开始知道什么感情是有力量的”
朴树的采访约在唱片公司的办公室。作为主人和歌手,他显得比记者更加局促,目光四下飘移,找不到落点,满脸茫然而不知所措。
从2003年11月25日开始,朴树的“工作”就是每天漫游在全国各个大小城市,开新闻发布会、签唱、接受记者采访,他说这样的“工作”需要持续3个月。
新闻周刊:出第一张专辑时,你非常抗拒做宣传,这回怎么愿意了?
朴树:生活就是这样,不管你愿不愿意。生活有它很强硬的一面,它有你想象的样子,也有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但是不愿意做,你也应该做,毕竟这个行业是有它的规则的。如果你还想在这个行业生存下去,还想做自己的事的话,那你只能适应它。
新闻周刊:新专辑里,你的歌有了很多的改变——商业化,甚至还有两首广告歌,这似乎和走纯情路线的你有些不符。
朴树:接广告片也很正常,广告商没有要求我必须唱他们的产品,也没有要求我音乐形态是什么样的,我觉得他没有给我任何压力,任何限制。而且我认为这两首歌都不错,我都挺喜欢的。
我不知道什么音乐是商业的,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可以去试一下。而且如果每个人都知道的话,那么这个行业就能被拯救了。我只是100%投入我的感情,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做。如果我真的想迎合谁的话,我想我会丧失写东西的能力。
新闻周刊:有人说,如果说你的第一张专辑里有很多怀旧的情感的话,第二张专辑,你已经显得温情而不再怀旧了。
朴树:为什么要怀旧?难道除了发生过的事情,就没有吸引人的事了吗?
音乐不是拿来怀旧的,音乐是用来幻想的,各种各样的幻想。我喜欢旋律,我喜欢把旋律写成我想要的样子。
这是我所能做的。但真是很遗憾地看到,还有很多人还不够了解生活,音乐的听觉经验非常贫乏。
新闻周刊:有的评论认为你的新歌开始接近于中产阶级的无病呻吟了。
朴树:这个问题我太想回答了。我不记得在哪里听到这个说法,我真的觉得他们说的好愚蠢。什么不是中产阶级音乐?劳动号子?或者说我的音乐特愤怒,那种就不是(中产阶级)?
音乐就应该是在放松的状态下享受的。
说到“无病呻吟”,比较我过去的歌,那更是无病呻吟。这次是写我的生活,我的生命中特别美好和特别难熬的那些瞬间。相比之下,第一张唱片轻浮得多。
所以,听到这些评论,我感觉到特别遗憾。
新闻周刊:事隔四年的新专辑,对你而言在创作上有什么不同之处?
朴树:现在我投入感情更多了,因为我了解我自己的心路历程,我也知道自己上一张唱片什么地方耍了小聪明。
在第一张专辑里,我写了那些虚的东西,然后,沉浸在自己的小感情小世界里。现在我已经不爱写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觉得那太轻浮。
这四年,在我经历了很多事情以后,我开始知道什么感情是有力量的,什么感情是毫无价值的。
新闻周刊:你是否担心,也许大部分歌迷更喜欢原来的你?
朴树:生活就是这样,有所失就有所得。如果老在想,我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人就没法进步。我觉得我的脑子应该坚决不考虑这个问题。应该往前走,人需要这个素质。
“这四年我经历了一个男人从孩子气到成熟的过程”
朴树曾经觉得,一夜走红对自己是一个错误。每天,他需要做很多他不愿做的事,甚至他无法接受歌迷说“我爱你”,那样他认为歌迷一定没有真正理解他的歌。他说,那个时候脑子是一团糟,只有晚上才能回到自己的音乐中。
因为无法突破创作的瓶颈,朴树曾在这几年间患上了抑郁症。
新闻周刊:不仅是歌,大家发现4年后的你和从前也大不相同了。
朴树:过去我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上学时爸爸妈妈宽容我,老师宽容我。退了学,到这个行业来,老板宽容我。接着出的第一张唱片就火了。当时不知道那是幸运。
那时我觉得我就该这样,一切都应该如我所愿。
后来慢慢发现事实不是这样,好多幻想破灭了。(然后发现)生活其实很严酷,它有非常尘土的那一面。猛地,我发现,世界真的不少我这么一人。
包括我做的音乐,其实都不值得一提——世界不是围绕我运转的。于是我就崩溃了。
所有的价值观、自信心都崩溃了。我用4年重新建立起一个完全新的价值体系。
这4年我在经历这个阶段:从孩子气到一个成熟的男人。
新闻周刊:怎么做到的?
朴树:哪人多我往哪凑,去各种声色场合,过夜生活等等。我觉得我人一下打开了,慢慢能感觉到生活在进入。我发现我也是正常人,是普通的人,我有庸俗的一面,我有庸俗的需求,然后就开始像所有的人一样,感受生活,感受生活快乐的一面和残酷的一面。
新闻周刊:你说你的朋友用“入世”来形容你的改变?
朴树:确实变化非常大。
过去,我太在乎自己的小天地了,那样真的很安全,可以不受任何攻击。可是慢慢地,我发现,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已经很空洞了。
我觉得我要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一切都可以变。我可以是任何一个形状,哪怕是你不喜欢的形状。但是我的内心是不会变的——当我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我相信我比过去更单纯。
新闻周刊:这让人觉得你在向世俗靠拢?
朴树:你能告诉我什么是“世俗”吗?人的正常生活是不是世俗?在我看来,“通俗”更好一些。我没有高高在上,摆出一个姿态。
我想如果这个行业真的越来越娱乐化,到某一天,如果每个人都喜欢庸俗的东西;如果你不炒一点绯闻、造一点噱头,唱片就卖不动的话,那样的话我就不做唱片了。
在采访中,朴树多次提到“生活就是这样”、“社会就是这样”,显然他力图在使自己更接近并适应于社会。采访结束时,我对他说,“谢谢”,他脱口而出,“这是我的工作”——我更愿意相信,这样的直白,更接近真实的朴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