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网11月13日电 中国的首位太空访客杨利伟,是如何获得首飞殊荣的?中国航天医学工程研究所的政委、航天员所在单位的最高领导吴川生在最新一期《瞭望》新闻周刊上撰文记述了杨利伟从参加中国首批航天员选拔到入选首飞航天员梯队,直至最后一刻被确定为首飞人选的全过程。
最后的考察
中国首批航天员的选拔是从1996年开始的。首先从1500名优秀飞行员中初选,确定了60人进京参加医学检查和航天员生理功能检查。经过两个多月的严格的筛选,只留下20名预选人员,并对其在部队的表现及家族病史等情况要进行专项调查。杨利伟就是其中的一个。
1997年的春天,我奉命对杨利伟进行最后的考察。杨利伟原所在的空军部队在四川梁平。到了利伟的部队,飞行团的领导接待了我们。寒暄几句后,团领导便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情况。
“利伟是团里的飞行尖子,从强击机改飞歼击机后,适应很快。参加航天员选拔后,我们安排他少飞,他却不同意,这两天还在参加飞行训练。”
“小杨是个热情人,平时话语不多,但很稳重,与战友们相处很融洽,战友有什么事情他都来帮忙。”
“利伟反应快,技术全面,有过处置紧急情况的经历,还立了功”……
第二天上午,我们见到了杨利伟,一同来到他的家里。利伟的妻子张玉梅也在家,这是一位娴静文弱的女子,说话的声音不大,带一副浅色镜框眼镜,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打招呼后才知道,她是听说我们要来特意请假的。
玉梅与利伟是同乡,都是辽宁绥中人。他们同上县里的重点中学,全年级共10个班,利伟在尖子班,玉梅不与利伟同班,他们在学校并不熟悉。杨利伟被选为空军飞行员后,经人介绍认识了玉梅。俩人见面后,双方感觉都很好。以后靠书信来往,1990年12月,俩人结了婚。
婚后的张玉梅夫唱妇随,几年间,随杨利伟在空军部队辗转了几个地方。1993年3月,玉梅同利伟来到梁平,在县里的教师进修学校任教。
“如果利伟被选为航天员,今后的生活又有变动,你能习惯吗?”
“习惯,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玉梅答道。
“利伟当航天员,你愿意吗?”
“愿意。利伟很看重自己的事业,无论他干啥,我都支持。”
“当航天员有风险,你也同意?”我接着问。
“我同意。利伟天天同飞机打交道,早已接受过生与死的考验。”
接着,小俩口给我讲起利伟的一段往事。
那是1992年夏天,利伟所在部队来到新疆某机场执行训练任务。那天,他驾驶着战鹰在吐鲁番艾丁湖上空作超低空飞行。突然,飞机发出一声巨响,霎时间仪表汽缸温度骤然升高,发动机转速急剧下降,杨利伟明白,自己碰上了严重的“空中停车”故障,飞机的一个发动机不工作了!紧急关头,他异常冷静,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飞机开回去!
他稳稳地握住操纵杆,慢慢地收油门,驾驶着只剩一个发动机的战机一点点往上爬升、爬升。500米、1000米、1500米,飞机越过了天山山脉,向着机场飞去。快接近跑道时,剩下的一个发动机也不工作了。他果断采取应急放起落架的措施,顺利地将完全失去动力的战机紧急着落在跑道上。当他从机舱出来时,飞行服已被汗水湿透。战友们纷纷围上来同他拥抱。团长激动地当场宣布,给他记三等功一次。
综合考评第一
中国航天员的选拔是非常严格的。医学临床检查,对人体的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器官逐一检查。接下来的航天生理功能检查,更是苛刻:在离心机上飞速旋转,测试受试者胸背向、头盆向的各种超重耐力;在低压试验舱使受试者上升到5000米或更高的高空测试耐低氧能力;在旋转座椅和秋千上检查受试者前庭功能;进行下体负压等各种耐力测试。几个月下来,1000多名参选者已所剩无几。
杨利伟是幸运的,也是最优秀的。他的临床医学和航天生理功能各项检查的指标都被评为优秀,令评选委员会全体专家信服,成为了中国首批航天员。
1998年1月5日,杨利伟同他的战友们带着飞天的梦想与追求,来到了北京航天城,开始了人生新的征程。
老一辈航天人给利伟及战友们讲述了这样一段故事。上世纪的80年代,一位曾到中国访问的美国宇航员说过这样一段话:“人类第一个想登上月球的是一位年轻美貌的中国女子。而世界上第一个登上月球的却是一位美国人。”这个故事对利伟冲击太大了!
航天员的理论训练和专业技术等训练门类多,覆盖面宽,操作技术复杂。训练项目和内容包括基础理论训练、体质训练、心理训练、航天环境耐力和适应性训练、专业技术训练、飞行程序与任务模拟训练、救生与生存训练等7大项目,每一大项里又包括多项甚至几十项具体项目训练。因此,通常培训一名航天员需要4年左右的周期,等于重上一次大学。
太空是神奇而美妙的,但不具备地球所赐予人类的重力、氧气、压力和水等生存的必需条件。飞船遨游太空,航天员要在密闭狭小的环境里经历超重、失重相互交替的过程。而要克服这重重的障碍,除飞船必须具备适合人的生存条件外,航天员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地刻苦训练。
超重训练是一项挑战极限,培养抗负荷能力,顺利完成载人飞行的航天生理功能训练。人类在地球生存,其重量归因于地球的引力。要克服地心引力束缚,必须达到第一宇宙速度,即7.19公里/秒。在这个加速过程中,重力条件发生了变化,这种新的重力状态与静止在地球表面时的重力状态相比,可用G来表示。当G=1时,称为标准重力状态;当G>1时称为超重,G<1时称为低重状态。在航空和航天的飞行中,都将遇到超重问题。战斗机的急速爬高或下降时,往往超重G大但时间短,只几秒时间;而飞船在入轨前的上升段和完成轨道飞行后返回地面时,由于向心加速度比重力加速度高出许多倍,其超重值将达到很高的G值,虽没有战斗机那么高(不超过4~5G),但持续时间长,往往有7~10分钟。如飞船按弹道式返回地球时,超重值将达到十几个G,人相当于承受自身重量的十几倍的压力,容易造成呼吸极度困难或停止,意志丧失、黑视甚至直接影响航天员生命。
离心机训练是航天员提高超重耐力最有效的设备。在飞速旋转的离心机上,能造成不同G级的超重感觉和上升时有人往上推、下降时往悬崖下跳的错觉。公园游乐场的“过山车”等娱乐项目,许多人望车生畏,不敢登车。就是勇敢者几圈下来,有的轻飘飘的不知东西南北,有的面色苍白,头晕呕吐。一般娱乐项目产生的超重只在2G左右。而航天员的离心机训练却要承受8个G的重力!在圆圆的大厅里,杨利伟和战友们要坐在一只8米多长铁臂夹着的圆筒里,在时速100公里高速旋转中,不仅要练习坚持腹肌和鼓腹呼吸等抗负荷动作,而且还要随时回答问题,判读信号,保持敏捷的判断反应能力。在高速旋转中,他的面部肌肉开始变形下垂、肌肉下拉,整个脸只见高高突起的前额。头盆方向超重时,血压向下肢,头脑缺血眩晕;做胸背向超重时,前胸后背像压了块几百斤重的巨石,造成心跳加快,呼吸困难。每作一项训练,都要付出巨大的体力消耗。杨利伟是个爱动脑筋的人,他懂得,教员所讲授的抗负荷方法要靠个人在实践中体验。所以,每次训练他都有意识地按照个人体验的方法去练习,及时与教员沟通,总结经验,掌握好抗负荷用力和频率的度,慢慢地琢磨出规律和方法,在以后的训练达到8G以上,使这项极具挑战、严酷苛刻的训练变得轻松起来,成为同伴中抗负荷成绩的佼佼者。
在飞船模拟器的训练中,杨利伟也同样拔尖。飞船模拟器是在地面等比例真实模拟飞船内环境,对航天员进行航天飞行程序及操作训练的最为重要的航天专业技术训练场所。飞船从发射升空到进入轨道,再调姿返回地球,持续时间几十个小时甚至上百个小时,飞行程序指令上千条,操作动作上百个。舱内的仪表盘红蓝指示灯密密麻麻,各种线路纵横交错,各种设施产品星罗棋布。要熟悉和掌握它们,并能进行各种操作和排除故障,只有靠在模拟器中反复演练。每次训练,杨利伟的眼睛总是那么亮,各项检查总是那么细,每个动作总是那么到位,他以自己严肃认真的精神、熟练的技术赢得了教员们的称赞。在最后阶段的专业技术考核中,教员为他设置了许许多多的故障陷阱,他都能很快地发现,进行排除。每次考核结束后,教员都要问他操作有没有失误等问题,他都自信地回答:没有什么失误!
几年的训练,杨利伟专业训练成绩提高很快。基础理论13门课程,每一门考核他的成绩都是优秀;体质训练每个课目训练成绩都很突出,他是单位田径运动会短跑100米的记录创造者;他的前庭功能、超重耐力等都是航天员中最好的;在首飞选拔的5次正常模拟飞行程序考试中,他获得了1个99.5分,1个99.7分,3个100分的好成绩,在强化训练的航天员中专业技术综合考评第一!
正因为他有这么多的第一,从今年7月开始的第一轮遴选工作,经过逐人逐项认真量化打分比较,他是14名航天员中综合素质最优的5人之一。在9月初进行的第二轮遴选中,对5人又进行了认真分析比较,经过评委的不记名投票选出3人作为首飞梯队,他们是:杨利伟、翟志刚、聂海胜。
在太空只睡了半小时
10月12日7时45分,这是一个庄严的时刻。杨利伟、翟志刚、聂海胜这3名首飞航天员梯队成员依次走出航天员公寓,开始了令世人瞩目、华人振奋的出征。
国庆期间,我来到3位首飞航天员家里,这里同首都大街小巷欢乐吉祥的节日气氛相比,显得冷清了一些。他们及妻子、孩子们只能呆在家里,没有亲朋好友来访,没有酒桌宴席,甚至连过节的主副食都不能上街购买,而由单位给采购。他们的管理完全是以类似非典时期的非常措施实施的。
执行首次载人航天飞行任务,对航天员的身体健康要求特别严格,不允许有任何的闪失
今年非典期间,他们与家人分别在公寓和家里整整隔离了两个月,妻子也不能出门,主副食都由单位采购送上门。非典过后,航天员们为完成首次载人航天飞行任务,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隔离”,虽与家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他们要坚持训练,为完成首飞任务作最后的冲刺。
10月14日,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下午4时,指挥部作出重大决策:神舟5号飞船按期发射,下午4点30分,又作出杨利伟担任首飞的决策。当工程总指挥李继耐宣布:“杨利伟作为首飞航天员,翟志刚、聂海胜作为候补时”,大家长时间地鼓掌。李部长又说:“今天,我们作了一个历史性抉择,历史将证明,我们的抉择是正确的。”
下午5点20分,召开了首飞航天员梯队与记者见面会。会上没有宣布谁为首飞。
18时,我同杨利伟在公寓的一个套间作了一次长谈,并叮嘱他:“今晚,要好好地休息,要分散精力。”
“放心吧,我会睡好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首飞航天员是由心理素质及身体条件定乾坤的。加加林作为第一个上太空的人,却不是最初确定的首飞航天员,因为确定的首飞头天晚上没有睡好觉,早晨起来,心率加快,血压升高,才为加加林创造了一个历史机遇。
10月15日凌晨3时半,我来到公寓,在任务准备间看见利伟已穿好舱内航天服在做测试。我问旁边的医务人员:“他昨晚睡得好吗?”“睡得好,他和翟志刚是让我们敲醒的,海胜是听见动静起床的。”“身体情况怎么样?”“很正常。高压116,心率76,体温36°”真是“六六大顺”啊!
当电视屏幕实时播放着利伟进舱准备、“神舟”腾飞、遨游太空、与首长和亲人对话、安全返回的画面时,许多人发现临发射前4秒钟,利伟还向全国人民敬了一个军礼在火箭点火的一霎那,他的心率仍然是72次人们从他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语,从他的一个个动作、一次次微笑,领略了这位首飞英雄的风采。
在注视屏幕的同时,我发现他在太空睡得很少。回来后,我问他:“为什么在太空不睡觉?是不是时间安排得太短?”他回答道:“在太空安排了2次休息,每次3小时。这次飞行只有20多个小时,时间有限,我想用更多的时间体验失重的感觉,拍更多的画面,好为战友们今后飞行积累经验,也为飞船的研制提供数据。”从15日早2点起床,到16日中午返回北京,在这30多个小时的历程中,他只睡了半个小时呀,他用自己顽强的毅力,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圆满地完成了首飞任务的200多个操作动作,利用牺牲自己休息来赢得积累经验的时间。(作者:吴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