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8日,久雨后一个难得的晴天,我们乘“金山号”快艇溯江而上。我们希望,赶在6月1日三峡工程下闸蓄水的前夕,能够看到奉节老城最后的容颜。
一个“扁担”的希望
下午3点30分抵达奉节,我们意外的发现船竟然停在老城依斗门下。下船测完体温登岸拾阶而上,赫然看到,江水已经漫过了十多级台阶,台阶两旁下方的茶馆摊档已被江水淹没。一名妇女一边搬东西一边唠叨:这水,怎么说来就来了呢?而其他的摊档虽然还摆放着火锅桌椅,但生意少的可怜,只有老板不知疲倦地和上下旅客打着招呼,依斗门码头显得凌乱而萧条。我们明显感觉到,这个奉节曾经最有人气的地方已经风光不再。
45岁的宋金秋手上的一根扁担让我们知道了他的身份,我们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帮人挑了一大担行李从码头晃晃悠悠的爬上来。虽说50岁不到,但长期的“扁担”生涯让他过早的衰老,胡子拉碴的像一个60岁的老人。宋金秋告诉记者,他其实不是真正的老奉节城的人,他的家离奉节大约20公里。几年前,唯一的儿子勤奋苦读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永安中学,为了给孩子挣学费和生活费,宋金秋便来到城里,在大南门码头做了一名“扁担”。
“我每天清早起来,洗完衣服就到码头上来”,宋金秋说,他的妻子在乡下种地,农忙的时候,他便回家帮忙。“她在家很辛苦,家务活全靠她了”,说起妻子,宋金秋一脸的愧疚。
“你一天能挣多少钱?”我问他。
“20块钱吧,有时候整天没有生意。”宋金秋说,“儿子马上就要高考了,他的学习成绩很好,考上大学应该没有问题,但一想到上大学要交的—大笔书学费心里就直发怵。”宋有点着急地说,原来老城没有拆掉的时候,大南门(依斗门)码头车水马龙,他还能挣点钱,现在老城搬走了,新城码头又还没有建好,他挣的钱刚够儿子和自己的生活,根本就存不到钱。
“不管怎么说,只要孩子考上了,我就是卖掉房屋也要供他上学,我没什么文化,我不希望他将来和我一样。”宋告诉我们,他和儿子商量好了,让儿子报考师范大学,“那样保险得多”。
神思永安宫
奉节老城须驻足的有三处,除依斗门和白帝城外,永安宫最让人感怀。据说当年刘备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东征伐吴,失败后羞愧难当,便在此修了永安宫,有了永居奉节的念头。“永安”,其意就是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现今奉节的城关就是永安镇。2002年1月20日中午,“三峡第一爆”成功炸响,永安镇镇政府办公大楼作为奉节的一个标志率先在清库的炮声中轰然倒地,那是我看到的最悲壮的场面。
5月19日傍晚,我们在满是瓦砾的老城废墟上七弯八拐终于找到了永安宫的旧址,原先气势辉煌的永安宫如今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门前的两个树桩才能勾起我的记忆。寻着残留的地基,我依稀能分辨出大殿、操场以及廊道。大门前,在考古队留下的巨大的深坑里,一名妇女正在用铲子挖土,她说这里据说是张飞真正的墓葬地,想来碰碰运气。
有研究认为,永安宫后来并不为历代君王重视,是因为它附会了君王衰败的封建色彩在里面,成了哀君的象征。不过奉节人并不以为然,他们认为永安宫最值得骄傲的是“刘备托孤”的故事。刘备在奉节病危之际,将皇子托付给诸葛亮,体现的是“明君忠臣,高风亮节”的道义精神。
如今,永安宫作为地面文物保护单位已整体搬迁,新址就在离老城不远的宝塔坪小区,不过复建将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
为刘备奔走的老人
张飞墓在永安宫前并不可考,但刘备墓的发掘却在永安宫搬走之后凸显紧迫。但由于史学界对刘备墓是在奉节还是在成都尚存在很大的争议,刘备墓并没有纳入国家统一规划保护范围,这让包括袁仁林在内的很多历史学家忧心忡忡。
1959年毕业于西北大学历史系的袁仁林是该校第一期考古班的学生,曾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工作过5年,其退休前的职务是奉节县文化局副局长。当地媒体报道说,73岁的袁老经常给过往游客免费宣讲奉节的历史文化,是三峡文化的“传播使者”。19日,我们慕名到袁老家中小坐,方才得知他竟是刘备墓“奉节说”的始作俑者。
袁老有几条很“重要”的依据:刘备4月死于奉节,但8月才运回成都不太可信;元《甘夫人墓碑考》说刘备和甘夫人夫妻情深,而甘夫人墓就在现在的夔州宾馆院内,刘备也应葬在附近;张飞庙离奉节不远,但小叔子给嫂子守墓在当时社会不太可能,只能是给兄长守墓。兄长是谁?应该就是刘备;从情理上推测,刘备打了败仗不死心要用尸魂把守东大门,这和后来诸葛亮死后葬于汉中把守北大门形成对应。
袁老还给我们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很久以前奉节有个贪官叫许由,搜刮了许多民财。有一天许挖到一个墓葬,见到里面的长明灯忽明忽暗,一张纸条突然从墓中飘了出来,上面写道:“许由许由,无怨无仇,私开吾墓,罚你上油”。许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给长明灯加油,说来也怪,许将几条街的灯油全部买回来了,却始终加不满。大骇之下,其妻将梳头油倒进去,长明灯这才光亮如常。许由后来奉公守节,成了一名清正廉洁的好官,这是“奉节”由来的民间版本。袁老分析,诸葛亮聪明绝顶,料知以后会有人盗墓才埋此机关,他要保护的是谁?谁值得诸葛亮亲自想办法保护?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刘备墓的确在奉节,这个民间传说从侧面予以了证实。
“如果在奉节发掘到刘备墓,这对奉节的影响将是巨大的。”袁老说,他为此奔走多年,这桩心愿不希望随江水湮没。
老城晚餐
在奉节两天,我们在那片废墟上却再也寻找不到熟悉的街道、民居和古物,那些曾经被历代诗人咏赞的老奉节城真的已离我们而去了,再过几天被水淹没后,留在我们心中的将会是永远的记忆。
我们坚持住在老城。曾经宾客云集的夔州宾馆由于老城的搬迁现在显得十分清淡,我们几乎成了当天唯一的客人。宾馆的服务员说,在新县城,一个新的夔州宾馆正在建设之中,用不了多久,她们都要搬过去。
我们决定去老城吃一顿饭,但转来转去却发现很多餐馆早巳经关了门,后来便想起了一个老地方。我们逛到暂未搬迁的公馆街,只见人声嘈杂,叫卖声不绝于耳,依稀有些老城的影子。退休后靠摆烟摊打发时间的何梦霞告诉我们说,她在此生活了56年,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变故。“都走喽,现在一天10块钱都卖不到。”
饭菜端上来了,味道和原来的一样。我们问饭店老板娘,奉节最让他们骄傲的是什么?老板娘于是给我们诉说这里的各种景致变化,但惟独没有提起诗人。
江水漫不过我们的记忆
回到宜昌,脑子里不时想起已成废墟的奉节老城和江水日益逼近的依斗门。我一直记得我在7年前满怀梦想第一次去奉节的时候,码头上汽笛不断,老城里人来人往的繁华景象。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一个充满了人文历史和峡江个性的川东重镇。
此后每一年,我总要找机会一次次去那个地方,去触摸那个用青砖、古巷和诗歌堆砌出来的城市。我目睹了那里的人民忍痛拆掉自己亲手盖起来的房子,然后依依惜别故土奔赴他乡的难舍之情;我看见在隆隆的炮声中,老城的房屋一幢幢倒下去,在瞬间腾起来的巨大尘雾中,和相伴多年的主人作别。
我心里知道,奉节真正让人迷恋的是它作为“诗城”积淀下来的浓郁的人文氛围,这个“浸泡在诗中的城市”,不知让多少人为之神往。“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几乎是我小时候最先背诵的诗句。历代诗人如白居易、陆游、陈子昂、刘禹锡、苏轼等,都曾在奉节留下了千古名句。“诗圣”杜甫客居奉节两年,留诗更是多达437首。
一座老城,伴随着三峡工程的步伐慢慢变成废墟留给了历史。而我,作为老城的一个故人,只能在江水就要漫起来的瞬间,最后一次来到这里,在那片空旷的废墟中努力地寻找。(来源:三峡网——三峡晚报作者: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