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一些啤酒。”罗大佑举起手中的白瓷茶杯说道,“最遗憾的是今天喝的是茶,不然我可以话多一点。”
3月4日下午,空气潮湿的上海,两个半小时的“罗大佑与我们的关系———上海精英畅谈会”。罗大佑把他的精选专辑《无法盗版的青春》宣传的第一站放在了上海,就像他两年前全国巡演从上海开始一样。
亮相罗大佑
短发、黑衣,甫一出场,罗大佑高举双手一抱拳。
罗大佑带来了两架相机,数码、老式相机各一。他不厌其烦地向与会者介绍老式相机的使用方法,并且进行示范:这种相机是端在手里,从上往下看,镜框中的影像是反的,等等。
在上海的几天,罗大佑都会带上一些道具。去新闻发布会带的是媒体炮轰广州演唱会的新闻稿复印件;去大学开讲座,带的是硕大的水晶球。
他也谈到广州的演唱会:“演唱会第二天媒体的评价非常非常诡异。”但只是一带而过。谁也没有想到在第二天的新闻发布会上,自称是“侏罗纪摇滚歌手”的罗大佑会以骂娘的激烈方式向广州媒体进行反击。
相比两年前,罗大佑已经神秘不再。
但在精英会上,罗大佑依然是中心。“桌子排得方方正正,像党委书记开会一样。”多次要啤酒的罗大佑这样调侃。
“可以赞扬,可以批评。”罗大佑的双手在空气中不停地上下挥舞,就像一个激情鼓手。
主办者称,出席的主要是传媒主管、专家、教授、职业经理人。尽管没有一个人在罗大佑的名字后面加“先生”二字,但是,期望中的交流、过招场面并没有出现。精英们面对偶像不失时机地怀旧、感伤起来,群英会几乎成了歌迷见面会。罗大佑则用他习惯性的含混不清的声音回答、解释、说明。在嘉宾提问交流的时候,罗大佑边记笔记,边对照出席卡上嘉宾的名字,翻动嘉宾名册,快速了解嘉宾的身份职务,迅速作出判断,机敏中透露着小心。
精英会结束,对着众多的摄影机和照相机,罗大佑端着《无法盗版的青春》,摆出姿势:“正版,358元!”
对话罗大佑
虽然没有达到对话的目的,但是精英会现场的交流还是非常热烈。两位年轻的学院派在向罗大佑表达由衷的仰慕之情的时候,就产生了出人意料的效果。
毛尖(华东师范大学副教授):我前两天就很激动的,我到处嚷嚷:我能见到罗大佑了。因为青春时代你就像我们的一个恋人一样,我是听着你的歌长大的。年少时对你有着如恋人般特别的感觉,但见面时却发现没有了激动的心情,我想是自己长大了。能不能请你为我们清唱一首,让我们能够回到1980年代。
罗大佑:我就知道会有这样的问题。谈音乐如果没有唱总是不大入味。要说明一下现场没有乐器。歌很容易给人幻想,歌是媒介,你的生活借着我的歌,与现实若即若离,时间在这里面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严锋(复旦大学教授):面对偶像很激动,心跳得厉害。其实以前在听罗大佑的歌的时候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说不出来。前段时间买了你的书,书里的那张CD相当有意思,一听就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我是古典吉他的爱好者,但是我听了古典吉他的曲子以后非常奇怪,我居然不知道那首曲子是什么。
罗大佑:那是我写的!
严锋:是你写的!古典吉他的曲子我要么弹过,要么听过。
罗大佑:你不知道是我写的,是不是啊?
严锋:我不知道你写的。怎么有一个巴洛克大师,他有一个曲子我没有听过。我知道是你弹的,里面那个slide(滑指)弹得非常profression(专业),当中的一段又是民歌风味,很奇怪。那个里面有一两个音有点破,呵呵。还有一个很奇怪,我弹过不少奏鸣练习曲,你(唱片里面)的那个奏鸣练习曲我也没有听过。
罗大佑:也是我写的。
严锋:也是你写的。呵呵。仿莫扎特风啊,非常好听。
罗大佑:这个就是知音,这个就是知音。
严锋:我听的时候一下子恍然大悟:你有一颗古典的心。以前我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这个:classic(古典)。
罗大佑:温暖的一个提问。
严锋:你的古典精神和古典气质和其他流行音乐乐手拉开了距离,那是一种质朴的、一种理性的、一种和谐的、一种含蓄的、内在的精神。今天很好地解答了我的疑问:就是你自己写的。我还想找那个谱子呢。你的歌就像一把手术刀。你的歌不一定是非常甜美的,其中还是有很多锋利的东西。你的歌写到两情相悦时,我们还是能从中看到一把锋利的刀把爱人的胸膛划开来的血淋淋的心脏。你的歌中有一种苍老,一种冷的感觉,另外还充满了怀疑精神……
声音罗大佑
在更多的时候,喝了太多茶水的罗大佑十分放松,对嘉宾的提问并不直接作答,而是坚定地任由自己的思维信马由缰。但是仔细去听,你会发现,其实罗大佑一直走在他既定的轨道上,他的关键词是:时间、创作、生命和金钱。
关键词:版权
如果说创作者真的运用他的创作,使他得到应有的收入,他变成专业的创作者,他就不必去做其他的事情,兼职来唱歌或者来创作。《无法盗版的青春》的意义就在于,不只电脑的软体硬体需要受到保护,人脑创作出来的,不管是小说也好,电影也好(都要受到保护)。张艺谋的《英雄》一出来VCD卖15块钱,DVD卖20块钱。DVD卖35块,我觉得好一点,VCD卖22块5,我觉得更合理一点。多几块钱,可能就正好保证了创作者本身。这不开玩笑。如果卖100万一套,张艺谋下半辈子就不用太担心了么,他可以好好创作。人脑的创作得到保障是我们要提倡的一件事情。
我相信,一个歌不够的民族它是寂寞的,人跟人之间除了讲话以外没有其他的沟通方式,他是寂寞的。歌代表人们除了接受知识、谈生意以外的一种感情的交流。我当然希望有很多人跟我一起走。
关键词:创作
我写曲25年,我自己下海20年。创作成名是快的,年纪大了是越来越慢。我这个年纪出一张唱片,要很谨慎才行,否则一定晚节不保。我卖唱片卖的数量,跟F4来比,跟华健来比,跟齐秦来比,它不是比销量的问题。五十知天命嘛,当你知道写的歌是这样的时候,你有没有一个东西。我一直很注重人的一种品质:就是因为这样,应该会这样,一个人的人品的一致性。我当初写《童年》那么早的歌,跟我下一张唱片我表达出来的罗大佑,那个你们可以真正感觉的那个罗大佑还是一样的。歌曲会因为时代不一样,声音会因为唱法不一样,很多事情观点会不一样,但是,人本身会有不变的地方,我相信一个人会把他的缺点变得好一点,把自己的优点变得多一点。一致性是我一辈子做人最重要的东西。我很怕人会变成几面性的。我做一个音乐人的一致性我一定要保持到,否则我宁可不要去做那张唱片,这样大家对我印象还好一点。假如我已经不行了,还在拼命和现在的市场比卖的量,写歌要赢得十几岁、二十几岁以下的年轻人的话,我觉得就不要混了。
下海唱歌,有些歌除了我的破嗓子以外,是没有人敢唱的。华健的声音太漂亮了,齐秦的声音很多时候力度又不够,所以有些歌必须需要我自己去下海表达。
关键词:成长
很多人都不知道,写歌其实是很辛苦的事情,写歌对我来讲,比较受苦受难。2月18日广州演唱会,正好是我父亲过世五周年。对那个演唱会我特别特别重视,别人都不知道,我也没有讲。我只提了一下,给我父亲唱一首歌。总是有一个人一辈子围绕着你的,你生下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是他把你生下来。而且他生你的时候,你是毫无选择的。任何人类的关系都是双向的,只有父母对子女的情感是世界上惟一的单方向的爱。
我父亲过世对我的成长是另外一个启发。我一直认为创作应该是一系列的成长,假如你愿意灌溉它的话,会不断的成长,就怕你已经是一个教父了,你已经是一个大师了,人家觉得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作为一个创作者,尤其作为一个表演者,我们太容易受到掌声和呼喝的迷惑。人家一喊“罗大佑”,就冲昏头。那次在上海八万人体育场演出,演完以后,我马上进去洗一个澡出来。以后,如果演唱会不错的话,接下来做的第一件事情,马上车子回到酒店,冲到浴室里面,热水一开,浸个20分钟,先把自己泡完,我一定要使自己的激情幻灭下来,最先消失。我永远需要养分,跟植物一样,跟一棵树一样,树假如可以不断地成长,表示它很正常地接受阳光,接受水分,接受好的空气,接受好的人的一些照顾。我个人是把我创作的过程当成树的成长,不是看成花自己开的那种成长。
关键词:金钱
不要以为我罗大佑没有买过盗版。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哪有钱去买一张2块5美金的唱片?在30年以前,2块5美金是很可怕的一个数字。我也买盗版,因为我那时候没有钱。像我们这种年纪经济比较好的时候,我应该去支持正版,它是和经济情况有关系的。这个东西是需要一些人共同来提倡,让下一代有更清楚的认知。知识水平和年龄增长以后对这个东西要有足够的认识,因为你已经是这个专业的从事者,如果你在做这个行业,你还去买盗版的话,你就是在否定自己的价值。
《之乎者也》那张唱片我1979年就已经录好了,1982年才发的;《爱人同志》1982年发行的。1984年到1988年我没有出任何唱片,我一直在思考我下一步怎么走。给喜欢自己音乐的人,音乐速度不必那么快。我不急着推销我现在已经有的音乐,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在一条轨道上面,而且我自信地认为我的这条轨道是没有错的。
我得保护我7年来辛辛苦苦写的歌。不要忘记,写歌不是写完它就完了,写完了以后所有的东西才真正开始。录音费、制作人的费用、编曲费用。录音室一进去至少人民币500元以上,光是录音室里的费用就搞掉我20万美金!录音室的费用,不包括乐手、编曲、制作人,不包括其他的费用。这都是钱啊!这些钱得回来呀。这些钱不回来我用什么做呢!
关键词:批评
我有时候蛮虚伪的,我从来不批评别人的音乐。当你跟我说你觉得周杰伦音乐怎么样,我一定说很好;你跟我讲华健音乐怎么样,我也一定说好;崔健的曲子怎么样,我也一定说这是好的音乐。因为我知道做创作有多辛苦,做创作来做营生、做一个生存的职业有多辛苦。我只讲好话,不讲坏话,在我自己做了这么多年以后,还要攻击别人,我觉得毫无意义。大家都做同一样事情,大家都要把这个行业共同做好。
关键词:教父
人变成符号很危险的,“教父”、“大师”很危险的。说罗大佑当教父,反过来说,当教父很辛苦,他是在某种因缘际会里面出现的,他不见得有那个能力去坐那个位置,你非要把他放上去,太危险了。
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王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