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9日,星期天,记者乘坐柏林地铁2号线到达波茨坦广场站时已经是8时57分,而500米之外的柏林国际电影节主会场里,竞赛片《时时刻刻》会在9时开始放映。人们拥出车厢,相当一群人脚步匆忙,到了地面更是拔足奔跑。积雪的街道显得挺清静———看电影的人已经在电影院落座了,不看电影的不必早起———这群人的脚步声居然很弄出了些撼人的声势。当然,这样的场面也许在这10天里才会有。
第5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被德国杂志《前柏林人》称为“柏林的严冬花季”:“公共汽车司机微笑着执掌方向盘,波茨坦广场闲聊的懒人被嚼着香肠面包行色匆忙的记者挤到一边,天堂般的心悸闪耀着降落到红地毯。”但按《洛杉矶时报》影评家、去年竞赛单元评委肯尼斯·图兰的说法,冬季让柏林电影节并不轻松:“两个因素牵制着柏林电影节:它拿不到未在美国发行的好莱坞电影,好莱坞在12月发行了很多电影,而下一季的电影则还没准备好。另外,寒冷也挡住了不少美国影评人,他们不想受冻!”这很有点美国式的自大。
好莱坞力量
最引人瞩目的竞赛单元中,今年好莱坞电影的数量令人吃惊:除了开幕片《芝加哥》、闭幕片《纽约黑帮》之外,参与金熊角逐的好莱坞电影有6部之多。在因为德国的反战态度使德美关系相当紧张的当下,这显得很微妙。“我们必须避免对伊拉克的这场战争。但是我不能以考虑战争会否发生来策划一个电影节。”电影节主席迪特·考斯里克说,“我们的选片层次分明,既有知识分子的平台,也有大众讨论的引子。从今年的节目里可以看出来,只要愿意,我们和美国的关系能相当不错。”
美国的《综艺》杂志不无得意地说,因经济不景气而财源见紧的柏林电影节,要用好莱坞明星和美国电影声势浩大的到场来维持人气。柏林电影节的预算是1000万欧元,其中650万是联邦政府文化部拨款,其余部分靠赞助商和自行收入。与其他电影节相比,这个预算相当低。考斯里克承认,在去年丢掉了两个主要赞助商。“今年的节目更集中,因为钱少了,整个日程少了一天,竞赛单元电影少了5部。去年共接近400部参展电影,今年是360部,其中50部德国电影。一个参赛片的制片人对我说,他愿意冒险投资就是因为有柏林电影节——这就是我要的中期目标。”
开幕片《芝加哥》的记者场首映,反响还算不错,素来吝啬的记者们给了它不到半分钟的掌声。而好莱坞明星到了哪里都那么吃香,柏林凯悦饭店的侧门每天都会有人群围堵,你不必费力去看他们在等谁,一会儿人们就会高呼“尼古拉斯·凯奇!”令人惊讶的是追星族里中年人要占多数。
专业人士当然是另一种意见。与《法兰克福汇报》的一位记者谈及如此多的好莱坞竞赛片,他说:“柏林电影节是要靠大明星来炒热气氛,这没办法。我们的竞赛单元不如戛纳、威尼斯‘艺术’,但论坛单元比它们都要远离主流,更加前卫。”德国的《时代周刊》以《好莱坞的影像:一个怀疑不定的国家》一文严苛抨击竞赛片中的美国电影为“结合着作秀情趣和对幻想与不安全的恐惧”:“这次竞赛片中的美国电影就像群体心理病人,如果可以给他们开一个诊断,就是‘性格障碍症’。无节制的娱乐喧嚣、凶杀中的罪恶感、谎言欺骗、完美的剧本、杰出演技的著名演员、激烈动作、爱情、死亡、情感……反倒分散了他们的自我表现。光鲜十足的花样后面还是遵循老一套刺激公式的娱乐工业和套餐。Theshowmustgoon(演出必须继续)。”
尴尬“英雄”
柏林凯悦饭店记者接待处,我遇到一位美籍以色列电影制片人西蒙。以色列这个年产电影8-50部不等的国家,今年却有9部电影参加柏林电影节。在向我推荐了他制片的作品后,西蒙问:“你觉得电影节上哪些中国电影值得一看?”我犹豫片刻还是说:“看看《英雄》吧,当然我并不觉得它很好……”他却马上反应:“那是一部‘大片’啊,我还是回纽约以后再看吧。到电影节来,我得看不一样的东西。”
《英雄》的记者场首映安排在电影节第二天下午,据了解柏林电影节习惯的人(当然非官方)的说法,“越是放映靠前的竞赛片越没戏”。不过偌大的CINEMAXX7号放映厅已经爆满,还有许多持证记者耐心地在门外等待,当然有抱怨却并不吵闹。工作人员又临时开放了8号厅,才把剩下的人解决了。但是7号厅的不少记者都提前退场,或许是为了到紧接着的新闻发布会占个好位置。比起一同出席发布会的杜可风、张曼玉和章子怡,张艺谋似乎有点疲惫,而国际记者们的提问与国内新闻发布会大同小异,这显然更不能令他兴奋。与身边一位德国电影杂志记者闲谈,他竟然在1988年张艺谋的《红高粱》捧得金熊时就开始报道柏林电影节了。“那时候张还是谁都不认识的导演,但《红高粱》我真的很喜欢。”对《英雄》,他只是耸耸肩膀。
据德新社的报道,柏林观众对《英雄》首映反应错综复杂。大多数观众对导演的诗意全景表达敬意,认为声光明亮、功夫场面和风景画面夺人心魄。一些影评家批评张对历史人物的展现不够批判。在张艺谋到达柏林之前,《柏林每日镜报》上刊载的一篇相当尖刻的评论说:“张在中国原来是制造麻烦的人物,今天是权力的卫道士。张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乐观主义者,为了他的电影和故事他必须有所周旋。”“要是色盲就看不懂这部电影,细节经不起推敲。”新闻发布会上张艺谋继续解释:他的电影是一部关于和平的电影,但并不是政治性电影;是有意摒弃血腥暴力场面,“用内里的心智去影响他人”。
德国《银幕》杂志的电影节特刊邀请了德国、比利时、加拿大、英国、意大利等7国的“权威影评人”为参赛片打分,四颗星为最高。2月9日前《英雄》以1个四星1个两星5个三星领先,2月10日已经被美国竞赛片《时时刻刻》的3个四星比了下去。
“天才校园”
像西蒙这样的人可谓专业的电影节观众,竞赛片永远是他们最末的选择。今年的柏林电影节上除了影片大观、论坛单元,还有欧洲电影市场展映、德国电影回顾、德国新电影、俄罗斯新电影、小津安二郎回顾展、向德国电影大师茂瑙致敬展映、儿童电影节等等令人眼花缭乱的专题放映节目,这些才是“专业观众”最关心的。柏林电影节在保持对观众的影响力同时,也不断地在专业意义上拓展新的举措,比如今年的短片部分第一次有了单独的国际评委,比如最值得一提的全新单元“天才校园”。
“天才校园”从今年开始设立,由在主席位置上任职第二年的考斯里克创办。这个项目的预算为50万欧元,主要的赞助来自柏林勃兰登堡州电影基金会、英国电影委员会、欧盟MEDIA项目资助。来自全球61个国家的电影新手在电影节期间共同参加为期5天的“短训”,包括讲座、交流、放映。德国名导演维姆·文德斯担任主持,举办讲座的大牌人物还有美国著名演员、导演丹尼斯·霍普、斯派克·李、迈克·菲吉斯、安东尼·明格拉、斯派克·琼斯和丹麦导演托马斯·温特堡、德国导演汤姆·提威克等等,可见柏林电影节对它的重视。课题的设置几乎无所不包,除了具体的电影制作知识与经验,像“破产与复苏”、“你能做到多低(成本)?”和“美女与野兽———制片人的角色”这样的标题活泼有趣,也充满关怀。
尽管“天才校园”单元主席克里斯汀·多恩报出了一长串赞助商的名字,尽管英国电影委员会“新电影基金”负责人保罗诚恳地说:“我们真是想把2000人都请来”,该单元还是不得不把参加人数限制在500名。从2000多报名者中挑选这500人的依据,是每个申请者送交的1分钟长度的作品预告片。从一分钟判断“天才”,标准是什么?负责遴选工作的托马斯说得挺干脆:“一秒种有24格胶片,一分钟已经足够了。是不是天才,你一眼就能看出来。”
走向宽容
本届柏林电影节的主题是“走向宽容(TowardTolerance)”,考斯里克对它的解释是:“世界政局仍然充满战争与流离,人们对和平与理解的要求越来越强烈,文化、经济、世界观之间的差异正在增大而不是消失。‘走向宽容’不只意味着‘宽容’,它是指我们如何向‘为他人做些什么’的目标努力。”民意测验显示:2/3柏林人反对伊拉克战争,反战色彩在柏林电影节被重墨渲染。比如“天才校园”的口号是“Shootfilm,notpeople”(摄影不射人)。2月10日,考斯里克和论坛单元主席克里斯多夫公开表态支持柏林电影工作者的“freedom2speak”(发言的自由)反对战争倡议活动。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发表对战争的态度,利用所有表现手段和现成的器材拍成20秒钟的短片,并在每场参加此项倡议的柏林影展作品前放映。
对电影院里的观众来说,深刻意义不一定那么重要。他们看《SOLARIS》时在你旁边鼾声渐起,在探讨巴以关系的记录片后由衷鼓掌,在《天下无双》午夜场中大笑喝彩……柏林电影节本就是多元和宽容的所在。
来源:南方周末 作者:李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