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高梁》开始算起，我们大约可以从张氏所有的电影里找到这样几种解析他作品的基本标准：之一，男女情仇；之二，海外认可；之三，商业运作。

　　在《摇啊摇》之前所有张艺谋导演的作品当中，认真细看，我们都能从其中找到“男女情仇”的根据，并发现各种海外认可并颁发给他的许可证。

　　如果我们从《摇啊摇》回放他以前的电影，那么不难发现他在这十年间数部电影里总有的那一种狠叨叨的较劲与张力，我从那些片子背后读出四个字来：“男女情仇”。

　　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中写：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1987年，张艺谋上手的第一部作品就是《红高梁》。这部电影最具冲击力也是最根儿上的意思是什么？谁敢不让俺们俩在高梁地里野合？咱有叛逆精神，小和尚摸得，我阿贵就摸不得？俺们还非就在这高梁地合了。于是，从“颠轿”到“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通片都饱满着“情仇荷尔蒙”。此片一出，不但惊着了国人，也惊着了世界。

　　初战大捷。到八十年代末，张艺谋先导后演，忽然冒出两部非常不农村但也非常怪异的电影《代号美洲豹》、《古今大战秦俑情》；在这两部片子里，张艺谋刚开始的“男女情仇”电影视角，似乎有点散瞳也有点花眼，于是，刚从《红高梁》里冒出头角的那位女主角，在《古今大战秦俑情》里，同时扮演了两个风情完全不同却又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一时温良贤淑，一时风骚淫荡；但从我个人的眼光看，女主角似乎扮前一种角色不但勉强而且做作；可一入后一种角色，却是非常游刃并且精准到位。我猜测，这一女同饰两角的安排，恰恰也阴差阳错地正好表现出张艺谋从心理上对女人的多面性有点摸不透、吃不准。而《代号美洲豹》，表面上是一个劫持片，其实却能让观众感觉到一股特别的狠劲来。其中仍然由那位招牌女主角出演被劫者。可到最后，竟然是其中一位男性手握机关枪，把所有劫机者全都给“嘟嘟”死了。看完此片的当晚，我活活做了一宵的恶梦，在梦中那位机关枪手，一直在冲我喊：敢劫我的女人，看我把你们全都杀死！

　　1990年，又有了《菊豆》。那片子连电影带影碟我不知仔细看了多少遍。最后也只从其中读出这样一种男女交欢的模式：偷情、偷窥；而且无论是《红高梁》还是《菊豆》，光从那两部电影极度夸张的颜色里，我也能明确感觉到一种宣泄仇恨的性情报复的压抑张力。

　　再转到1991年的《大红灯笼高高挂》，似乎电影里的男女关系已经很出了些问题。于是“老爷”总是看不见正脸，连背影都阴森得怕人，而且还以种种暗示施加于作为女主角的“X姨太”：你最好给我活老实点！否则，要像二姨太那样再出去和那位大夫乱搞男女关系，我就把你按在后院的水池子里淹死！

　　1992年的《秋菊打官司》。似乎整部片子都在通过秋菊诠释这样一个道理：你还老想讨说法儿？你以为你是谁呀？你瞧你挺个大肚子那副土掉渣的穷德行吧！

　　说话间就到了1995年，张艺谋第一次进入大都市上海拍了一部《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就这部片，后来被许多人看成是张艺谋由盛到衰的一个转折。我个人从中读出了两层意思：其一，一旦进入真正的大都市，张艺谋就完全找不着属于自己的镜头感，所以前边一大块故事真是“摇啊摇”地胡闹，基本没有什么清晰的线索。其二，直到最后黑帮老大率残余狼狈奔逃到那个四面环水的小岛上，导演一向的心理阴鸷才算狠狠耍开了拳脚。老大不但活埋了背叛自己的女歌星，而且还找到另一个小女孩儿；这其后的寓义似乎又在暗示：你以为我离了你就真没辙了嘛？看见没有？就这个小姑娘，十年之后，我照样能让她成为红遍山河的交际花！

　　然而自从《摇啊摇》之后，张艺谋原来电影里始终一以贯之的“男女情仇”线索，就真的完全被切断了。所以再之后他的片子，也开始彻底乱了套。1996年，张艺谋到北京开始讲述他心里的都市人的故事《有话好好说》，此片虽历经长时间准备和策划，但最后还是拍了个乱七八糟，到结尾居然是两个男人挥舞菜刀来回追打乱跑。这番城里“话”一下没说好之后，张艺谋的电影再次回家到农村，可原来叛逆情仇却完全失魂落魄。他那种土坷子式的煽情一部比一部拙劣。《一个都不能少》还是个电影，而《我的父亲母亲》已经不是电影了，硬把MTV的长度抻到一部影片的长度。

　　可为了让自己的导演生命“活着”，而且还得活得有滋有味，到了去年，张艺谋终于决定要当不杀皇上而且还是团体操总教练的“英雄”了。

　　从表面故事看，好象《英雄》与张艺谋此前十年的所有的电影都毫无相干，可若再仔细剥皮抽筋见其血骨，就不难发现，《英雄》其实恰恰正是他对自己以往作品一次非常差劣又确有内在连续性的失败回顾与总结。

　　综合上面“男女情仇”的所有分析，我们不妨可以作这样一个假设：如果将90分钟《英雄》里的“伪天下”概念与“团体操”场面统统去掉，就单独围绕残剑、长空两个男人抢夺同一个梦中情人飞雪的恩爱情仇故事并由此着力刻画片中角色，那么观众或许还能在《英雄》当中，找回一些张艺谋从1994年开始失落于《摇啊摇》当中的“追情与复仇”情结，从而在欣赏中获得他当初发轫于《红高梁》的那种电影张力。如果这种后悔药性的假设梦想能真，本来《英雄》完全有可能成为张艺谋自《摇啊摇》失魂落魄之后的一部翻身之作。可现在他不但丢失掉了《摇啊摇》之前所有创作的辉煌过去，而且如今还在胸口里多出了一腔“伪天下”情怀。

　　所以，不论如月再怎么呲牙裂嘴手舞双刀要杀飞雪，此片当中无名或有名的诸位男“英雄”心中真正的梦中情人“飞雪”，却正如电影里那样只冷面冷心朝她一笑：想死嘛？那我就成全了你！

　　来源：青年时讯 作者：何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