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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石头
这座城市四季里都潮湿的要命,空气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千斤重担,一不小心就会坠落下来。
如果坠落的是幸福,那就另当别论。
一
2007年的中秋节前夜,我梦见自己生命的树干被人深深地划上了一道印痕。中秋那天是我的生日。也许抽象为植物学,人们会觉着这是我矫情地表达年轮的概念。偏偏不是。三年前青城山顶的老道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若某天做梦被利器所伤,那个伤你的人会在第二天现身,并用最珍贵的东西弥补。我付之一笑,绝不曾想人间竟真有巧合之事。应验的那一刻,我掏出火机,窜窜的火苗生起,些许青烟飘散,我唯有用这种同样玄妙的方式表达我对一切神明的敬畏。
翌日,成都难得出了太阳。灿烂的阳光穿过狭长的小区中庭照进家里的落地窗户,平日里看不见的灰尘乍起,在光束里舞蹈。手机短信的铃声发疯了一样响起来,搅乱了屋里难得的恬静。全是庆生的祝福语,网上传抄的版本,毫无创意。我索性关机,用清净的一天给自己贺寿。
着装整齐。往自己的双肩包里塞上两本书,带上昨天刚更新一轮的lpod(?请查),钱包、钥匙,备齐,出发。我决定到浣花溪公园边的禅意茶坊泡上一天,那里距离我平日里出没的地头远,谁也不认识谁。真好。
二
入座,上等普洱一壶,茶食两碟,摊开一册《德川家康》,皆品。
良久,我冷不丁看见斜对面坐了一位素色衣裙的姑娘,桌上同样的一壶普洱,两碟茶食。她双手托着下巴,蓝色的眼镜盒压着一本纸张早已泛黄的书。没过一会儿,她呷了一口茶,然后左手将书捧起,右手拈起一块麻烘糕。我看得真切,那是一本《聂鲁达诗选》,1985年湖南人民出版社的版本,已经很难买到。我当时有些激动。不光是因为我狂喜聂鲁达的诗篇,而且,我高三毕业进入厦门大学的第一个下午,看完海后,在一个叫作“思无邪”的独立书店里,买下过同样的一本书,译者陈实。我至今记得那是一幢民国风格的小楼,老板信佛。
我非常喜欢这本难得的旧书。可惜在我从厦门搬家来成都的途中,书不知道被遗忘在了哪个角落。看到有人捧读,自己也仿佛回到了厦大读书的岁月,勾起了有关不断有同好前来借阅此书,并时常相约在夜色阑珊的海滩边大声诵读的醉人记忆。不自觉的,我轻声背起一段聂鲁达的诗来:“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姑娘循声而视,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笑容,压低嗓门:“你也喜读聂鲁达?”
我端上茶壶,坐了过去,好似回到大学的图书馆,能为一本好书和一个姑娘将纸条来来去去传上几十个回合。我先和她聊聂鲁达的诗,然后发现她通读的遍数一点不在我之下;并且,她也是那样狂热地喜好收藏关于聂鲁达的一切。我向她讲起我那本失去的聂鲁达,眼神中充满着惘然,弥漫着沮丧。我相信眼前的这个同样深爱读聂鲁达的姑娘,一定可以理解爱书人失去难以找寻的孤本的那种悲怆。当我说出“思无邪偶拾”。我和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扉页,好久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后来我才知道,她买到这本书,已是在2008年的春节,于成都梨花街。
三
天注定的姻缘。所有我和她身边的人,都这样说。
相恋两年。2009年的中秋节,我们终于决定不再分离。
那晚,我们在成都北门上的地标建筑西藏饭店红宫举行了婚礼。有关婚礼,我们曾有过无数种想象:它应当圣洁严穆,并典雅高贵,兼具着烂漫无邪,还要稍带些许复古轮回的韵味。我和我的新娘是那种不甘平庸,不求奢靡,不愿哗众,不喜俗套的人,我们的婚礼也当如此。这绝不是一般的排场筵席,而是今生最为重要的仪式,有关它的记忆与影像要回忆一生,并典藏、传世。正如聂鲁达的诗里所写:
你从远方听着我,而我的声音接触不到你;
让我也默默无言于你的寂静无声。
并让我拿你的明亮如一盏灯,
简单如一个环的寂静无声和你交谈。
你就像夜晚,默默无言且布满星星。
你的寂静无声是星星的寂静无声,一样地遥远和真实。
西藏饭店红宫很辉煌,很有藏式贵族宫殿的味道,烛光璀璨摇摆,布幔飘荡起伏,熏香芬芳诱惑,玫瑰傲人绽放。高贵浓烈的大红地毯铺就在厅堂的中轴线上,两旁各有五座印着我和新娘照片的水晶灯座,宛若星光大道,铭刻我们的过往时光。主礼台左侧,香槟塔垒起,透析出浓浓的甜蜜;右侧五层素净的白巧克力蛋糕,散发出温馨雅致的气息。
六点十九分,全场灯光熄灭,蜡烛被逐一点燃,喷雾从天而降,追光灯从屏障后射出,红地毯两侧的水晶灯座喷发出光洁的冷焰火,《浪漫满屋》的乐曲响起,我的新娘缓步走向我,在众人不间断的掌声中,我们紧紧相拥……此时,人造飞雪漫舞全场。
四
聂鲁达本来就是弄情高手。想不到的是,出版于二十多年前,他作品的中译本,竟然也能成就一段真实的人生幸福。
与其说这是一篇童话,还不如说它本身就是一首诗吧。
此时的窗外,月色如水。我知道,我的朋友们,他们有的已经到达了幸福彼岸,有的还在轮船上从一个孤岛向终极的港湾进发。我的妻子在客厅读书,困了睡去。就在刚才,她睡醒后一蹦一跳地跑进来,兴奋地告诉我,她做了个梦。梦见了北岛。他老先生问:
是谁在月下敲门,
看石头开花?
我说,你怎么回答的?
她说,
一个喝着普洱茶,吃着茶食,
捧着书,却看着斜对面姑娘的,
男人。
(摘自《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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