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就在我跟养母僵持的这段时间，有一位姓许的男子同情我的遭遇，他并不富裕，只是一家商行的雇员，他向养母提出把我“赎”出来，养母是个“生意人”，她收我做童养媳是假，想让我挣钱是真，当我已经开始不听她的话时，她就想把我卖掉，许先生的出现，也许正合她意。

　　从养母那儿出来不久后，我就和许先生结婚了，他成了我的丈夫。可过没多久，一天傍晚丈夫在门口乘凉时，被人开枪杀害了，从那以后我又回到了孤独。

　　没有了丈夫后，我决定自己到外面打工挣钱，除了要养活自己外，还要供养我之前领养的女儿玲玲。

　　玲玲是难民的孩子，她一家人乘船要到东南亚其他的国家，在路过菲律宾时，日本发动了珍珠港事件，她们的船不能往下走，全家人只好在菲律宾上岸，但此时他们都成为了难民。

　　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她家人只好把她送人。我的邻居知道后，就提议让我收养，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心里就泛起了一种怜悯的爱，于是我就把她抱回家。

　　那时能给她吃的就只有米糊，可她从不挑食，给她吃什么，就吃什么。平时也不吵不闹，让她在哪里睡，她就在哪里睡，尤其她笑起来的样子特别的可爱和动人。

　　4

　　当地有一种风俗，在孩子小的时候要为他找“干爸”和“干妈”，据说这是能给孩子带来好运。女儿的干妈以及她的妹妹是我的好朋友，在和她们交往中，我发现她们都是一群思想进步的青年，在她们的影响下，我也开始学着看一些进步的书籍，参加一些进步组织的活动，慢慢地和她们在一起成为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虽然经常和她们在一起，但还是觉得自己与她们有着一段距离，她们的年纪与我相仿，可她们都是在校的学生。而我从小失去了上学的机会，现在只是一个带着孩子、在外打工养家糊口的女工，那些看书识字的本事是在看书读报时硬学出来的，而那些追求自由、向往解放的思想就是由这些同龄的伙伴一点一滴地帮助和引导。

　　正当中国解放事业如火如荼地开展的时候，很多菲律宾华侨爱国青年纷纷回国，投身这场伟大的事业中，我的那些朋友当然也在其中，而我却被排除在这个队伍之外，心里一直很难过。

　　想了很久后，我横下心来一定要和她们一起回国去，于是就把眼前的工作辞掉了，然后到离马尼拉较远的小岛上接女儿玲玲回来。

　　女儿是寄在一位熟人的家里，当我来到时，看到女儿正背对着我蹲在门口的地上，我远远地叫着她的名字，她转头看到我时，大声地喊着“妈妈”，连蹦带跳地向我跑来，然后抱着我的脖子，她的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脸上。此时的她浑身脏兮兮的，松乱的头发里长着虱子，看着她这样子我的心非常的难过，来不及等熟人回来，我就带着女儿赶忙回到马尼拉，把她好好地洗扮了一番。

　　5

　　在给女儿清洗打扮时，她显得格外的高兴和兴奋，而我心里却在不停的流泪，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她清洗打扮，也是最后和她在一起的时刻，我不敢想象她以后会是什么样，因为她在我走后还是要寄给别人养，这时的她刚好5岁，而我也是在5岁的时候被迫离家去当“童养媳”，我也惊叹自己的命运与女儿的命运竟如此的相似！

　　……

　　33年后，我来到马尼拉，目的就是寻找离别的女儿。

　　当我俩再次见面时，她瞅准机会，用手轻轻地碰了一下我，小声地问我：“为什么把我扔下”，此时我觉得所有的解释都不足以回答她的这个问题，我们俩的眼泪几乎同时流下。

　　当看到我一直珍藏着我们俩的合影照片时，她激动夺了过去，并捧住不放，这是她童年时唯一的照片，也是我俩唯一的合影。

　　现在她有着幸福的家庭，她和丈夫一起经营建筑材料，在马尼拉有两家商店。自从我们重逢后，她的生活又多了一件事，经常惦记在中国的母亲，我们不时都有电话联系，她或让我去菲律宾，或者自己来福州。

　　她说，她现在还有以前的那种感觉，担心再次失去我，有时还为这样的感觉半夜惊醒起来。我知道，她是多么地爱我，这种爱很久很久前就镌刻在她的心里，并将一直到永远。

　　金淑贞，女，菲律宾归侨，现年88岁，离休前任职于福建省侨务办公室。(金淑贞／口述 林小宇／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