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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生女孩没有户口难入学 跑腿15年仍是"黑孩子"

2008年12月03日 10:33 来源:中国青年报 发表评论



李鸿玉一家(后排左为李雪) 从玉华 摄

  每次在首都图书馆借书,把借书卡递给工作人员时,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因为她冒充了姐姐。

  她不得不假扮别人。办一张借书卡,需要户口、身份证、学生证中的任意一个。可她一个也拿不出来。

  她叫李雪,今年15岁。可这个名字只对家人有意义,在法律上,这个“李雪”并不存在。因为是超生“二胎”,15年办不下户口,因为是“黑户”又交不起借读费,她没上过一天学。

  她的慌张,她的孤独

  在北京南二环,从双向8车道的永定门立交桥往南,钻过黑黑的铁路隧道,见着一大片破矮的平房。胡同纵横交错,大杂院东凸一块、西凸一块,像孩子随手搭的积木。经过破旧的缝纫机商店、3元测血糖的小诊所,再走过一段贴满了无痛人流、妇科广告的废墙,就到了她家。

  她家几乎贴着“长”在铁路边,老院子,三间正屋快塌了,屋顶长满野草,梁上长着黑木耳。父母住西厢房,两姐妹住在两间坡顶房。

  一家四口人,爸爸李鸿玉、妈妈白秀玲、姐姐李彬,还有她。李鸿玉常常痉挛,“犯病时全身像万条钢筋拉扯着,眼睛皱在一堆,跟两个小花卷似的,腮帮子深深下陷”,医生的鉴定书写着:先天性肌肉强直。白秀玲的左腿因为小儿麻痹症落下残疾,每走一步就在空中划出一个“Z”字,可她的脸很清秀。姐妹俩健康、漂亮,只是妹妹李雪稍稍胖些。

  第一次见到这家人,他们都穿着新衣服,妈妈是印有阿迪达斯纹样的粗糙化纤运动服,爸爸是蓝格子衬衣外加毛背心,俩孩子都穿着红衣服,像过年。家里干净极了,电视机、冰箱都盖着花布,甚至连每个杯子都盖着小方巾。我告诉自己,下次来一定不能提前打电话。

  我在弯弯曲曲爬行在墙壁上的电线边坐下。李鸿玉不停地让大女儿跑来跑去地拿讨户口的告状材料,满口道地北京话。复杂的官司搅得我一头雾水,插不上话。

  李雪站在角落,远远地看着我。我每喝一口水,她都去续一次热水。

  我小心地问她:你真的一天学没上?她点头。我的问题再多一点时,她总是“嗯,是的”,回答很简单,每答一句就看她姐姐一眼,两手不停地拉扯袖子,就像粗心的裁缝做短了一截。

  我问她喜欢什么电影,看过《阿甘正传》吗?

  “那个跑呀跑的人!”她说。

  每个问题都像在挤牙膏。她爸看出我面带难色,解围道:“这孩子笼子里长大的,见生人‘杵窝子’(内向),处久了就好了。”

  我不得不结束这次艰难的采访。父女三人送我到大街上。李雪离我最远,我知道,她故意的。

  车上,我在犹豫要不要再去,这孩子心挺紧的。

  第二次去她家前,我备足了功课。在MSN上,我逢人就问:15岁孩子该是什么样?回答五花八门:叛逆,早恋,残酷青春,迷星座胜过生肖,爱装大人样儿。我观察大街上半大不大的青春期孩子,染发、鼻环、夸张的衣服、冷漠的表情。但这些好像都离我第一眼看到的李雪很远。最后在网上“15岁吧”,我找到列有100个问题的心理测试题。

  我信心满满地带着这100道题和一盒巧克力去了她家。我想,喜欢《阿甘正传》的人,多半记得那句巧克力和人生哲理的台词。

  白秀玲两手沾着面粉,在厨房和面。厨房很干净,锅底、水壶盖子都用钢丝球擦得亮亮的。屋里的大小件还是那些花布盖着。李鸿玉在睡觉,说天冷,容易犯病。

  李雪慌乱地关了电视,赶紧给她姐打电话。不到10分钟,李彬骑着车回来了,鼻尖冻得红红的。

  李雪坐我对面,李彬坐在床上。爸爸坐在远一点儿的椅子上。

  “你是什么星座?”她茫然地望着姐姐,“什么叫星座?”

  “10年后,自己会在哪里?”她显得委屈样,“想不出来!”

  “最害怕的东西?”她又看她姐。“她怕鬼,她怕《午夜凶铃》。”李彬代她说。

  “如果着火了,你第一个要抱走的东西是什么?”这次干脆,“书!”

  问题冗长,甚至有的很无聊:爱不爱坐过山车、吃不吃冰激凌、喜欢榴莲吗、血型是什么……我开始恨这个所谓的“葵花宝典”了。

  李鸿玉见我净问些跟讨户口没关系的话题,几次欲言又止,不安地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说,要出去走走。

  我得接着问啊。

  “如果有个讨厌的人,你要怎么对付他?”“不理他!”

  “人误会你,你怎么办?”“没人误会我。”

  “夏天喜欢穿裙子,还是裤子?”“大了没穿过裙子。”

  “容易感动吗?”“不容易。”

  “容易相信别人吗?”“不相信!”

  “你会为别人做自己不喜欢却能帮助别人的事吗?”“不会!”

  当我低头看下一个问题,再抬头时,李雪已经从离我最近的椅子,坐到了他爸的那把椅子上。

  我只好停下来。100个题问了不到40个。很多问题还没来得及问:相信一见钟情吗、想过自杀吗……

  我们谈话中间,白秀玲一直手沾面粉,进进出出。从她嘴里,我知道了李雪的一些情况。

  她从小在铁路边长大,可从没坐过火车。她是北京人,可没去过故宫、长城,只是在“不收钱的天安门广场走走”。

  她家离天坛很近,可她没去过,因为“门票要15块”,尽管她早就知道,天坛有跟她床头呼啦圈一样圆的回音壁。

  听说朝阳公园有表演,她买票第一次进了公园,可表演还要再花20元门票,她气坏了,没进去,“真蒙人!”

  她有4个朋友:两个外地的,一个不到两岁,还有一条狗。

  两个朋友是以前租他们家正屋的外地生意人的孩子。后来房子快塌了,人就搬走了,如今也回浙江、四川老家了。没有电话,也多年没联系。

  3个孩子都差不多光景。她最喜欢和浙江孩子坐一张桌,在房间昏暗的灯下,让朋友妈妈给她俩听写生字。回来她对白秀玲说:“妈妈,你也学点文化。”

  她还从四川孩子那里学到了一句四川话,回家现学现卖,对爸爸说:“你这个瓜娃子!”

  如今,她没了伙伴,闲时在院里画房子跳,或者拿两个凳子支着,跳橡皮筋。她技术很高,能一口气“编5朵花”。

  偶尔,邻居孩子周末找她玩接龙游戏,接的不是成语,是电视剧名字。一个说《心灵密码》,一个接《马大帅》……李雪总是输,因为邻居孩子什么都知道,连“周渝民和大S是一对儿”都知道。偶尔,她也问人家:香港电视剧里,条子她知道指警察,可“谁是谁的马子”、“谁是谁的凯子”,啥意思?

  今年夏天,她多了一个朋友,胡同里不到两岁的欣然。欣然爷爷每天早上9点半推着童车来她家,跟上幼儿园一样准时。刚学说话的欣然追着她喊“小嘟嘟”(小姑姑),她上厕所,小家伙也跟着。

  欣然喜欢跟她捉迷藏,她要出门买菜,小家伙拿手捂着脸假哭,偷偷从手指缝里看她的表情。于是,她很得意自己是一个“重要人物”。

  她最忠诚的朋友叫“虎子”,一条前腿残疾的狗。采访中,虎子不时把下巴搁在她大腿上,眼巴巴看她。她不理,它就拿前爪挠她的小腿,提醒她要注意自己。

  可她总折磨虎子。一听邻居家孩子说学校又组织去郊区采摘了,参观博物馆什么的,她就跑进屋,一边嘀咕“烦死了,烦死了”,一边把虎子的长耳朵翻卷过来,蒙住它的眼睛,再把它的脸搓成一堆,弄得满脸褶子,“活把虎子整成一沙皮狗”。无聊时,她常拿手捧着狗肚子晃荡,虎子吓得孩子似地“呜呜”叫。

  她养过一盆花,是姐姐同学给的,她每天“非常仔细”地浇好几次水,花给淹死了。“她就是闲得慌!”她妈说她。

  她每天陪妈妈买菜,路上经过一师附小,看到上学、放学的孩子,她跟妈妈说,我特难受!

  每天下午,白秀玲能听到她在终日不见阳光的自己房间,怪声怪气地读英语。有时候,她一会儿装男声,一会儿装女声,自己跟自己对话。她拿出课本给我看,男的叫迈克尔•贝克,女的叫杰里米•肖特。

  生在这家,困在这家

  李鸿玉回来了,跟我唠叨起“正事”。

  夫妻俩都是老北京。上世纪80年代初,李鸿玉在一家皮毛厂上班,工作是划拉皮子,他管自己叫“裁缝”。一次因为感冒,他到医务室开条去医院看病,看完病回来,被头儿算作迟到,扣掉了副食补贴5元。他不服,拿着条子跟人理论,没人理会他。

  于是他上北京市总工会、北京市二轻局告状,5块钱讨回来了,他的工作从“裁缝”变成了扫厕所。

  1985年,大女儿李彬出生。头儿说,你老婆一个瘸子带孩子挺不容易,你先回家照看照看再回来。从此,他就回不去厂子了。

  白秀玲在一家釉料厂看门,正式工。听胡同里传言:国家对残疾人有特殊照顾,生下头胎,隔4年可以生二胎。1993年,李雪出生。正坐着月子,厂里来了信,她被开除了。李鸿玉又去厂子理论:按国家规定残疾人不能随便开除,“俩残疾人俩孩子,没收入让人活不活?”领导一挥手,“去,去,财务领三个月工资去!”

  他没去领工资,“拿了钱就认了理,咱不能拿,让它亏着咱!”出了门,夫妻俩再没迈进厂子一步,他们恨!

  李雪出生的第二个月,去派出所上户口,不给办。理由是,按照《北京市公安局派出所办理常住户口登记工作程序》,要有出生证、母亲的户口和身份证、生育指标证明,孩子才能落户。李雪没有计划生育部门出具的生育指标证明。要这个证明就要先交超生二胎的罚款(社会抚养费)5000元。

  但李鸿玉认定,国家规定了任何地方都不得自立法规,限制超计划生育的婴儿落户,“交不交罚款都得办户口,罚款和办户口是两回事,罚大人不罚孩子”。再说,他交不出那5000元。

  他们到处讨户口。公安部门、计生部门、政府信访办,每星期去一趟。有的单位连看门的都烦他们,见他们来了就吼:“滚!裹什么乱!该干嘛干嘛去!”

  李雪出生后第二年的年三十儿,他们还抱着孩子四处告状。这家关了门,再去那家。一个值班的看不过眼,掏出一百块钱往李雪身上塞,“过了年再来吧!”

  夫妻俩就怕过年,“富家儿过年,穷家儿过关”。春节,他们家没贴过对联、没挂过灯笼,没放过鞭炮,两姐妹也没从父母手里得到过一分钱压岁钱。“甚至有一年除夕,家里所有钱加起来不到10块!”

  翻了新年,依然是告状、讨生计。李雪7岁时,因为没户口,学校不收,要读可以,交借读费,一年一万。

  因为老告状,他们成了某些人眼里“讨厌的人”。有个什么动静,他们就属于特别关注对象,大门锁芯莫名被拔,残疾车轮子里塞着细铁丝。

  他们戏称自己是“熊猫”。李鸿玉一出门,就有人拿报话机喊:一号出来了,跟上!李彬说,她是三号。

  李雪小时候很害怕警察,见了“大盖帽”就哭。后来不怕了,见多了,每年一拨人,性格活泼的警察还常拿姐妹俩开玩笑,哄她们。

  去年秋天,开大会,一个“守”他们的年轻警察觉得特无聊,就对李雪说:走,叔带你去香山!她乐坏了,二话没说爬上110的车。遇上红灯,就拉警笛,一路呼啸去了香山,她一口气爬上了顶。这是她出的最远的门,是她人生唯一的“长途旅行”。

  还有警察给她带来六年级试卷考她,甚至要她写了15年来的第一篇作文,题目是《秋天》。

  旁人看着他们家也觉得怪,各种传言像风一样刮进胡同。“他们家有精神病!”“父母赌气不给孩子读书,心黑呀!”“他们拿孩子赚钱,卖孩子呢!”

  李鸿玉气得抽搐不止,他恨,恨得“吃人的心都有”,更恨自己没有好身体。恨极了,就躲被子里,阿Q一般骂那些人是“小猫小狗”。

  跑了几百次相关部门也没讨来户口。1998年,他们开始打官司,告计生和公安部门。李鸿玉不太会写字,挺平常的字“拿笔就忘”。第一张状子,在法院门口的律师事务所请人写的,花了50块钱。第二年的第二张状子,涨到了100块。

  后来李彬写状子,李鸿玉在监护人一栏签上名。有一次,他正签名,犯了病,手跟铁疙瘩样紧紧缩成一团,家里人一点儿一点儿塞棉花才让手慢慢张开。还有一次,他在法庭上犯病,说着说着嘴巴就陷进去了,法官只好宣布停下来,让这一阵过去再接着开庭。

  起诉、申诉、上诉,十多次,官司总是败。李鸿玉想找个好律师给看看,他开着残疾车突突地满大街转悠,只要看见新开的律师事务所就进去。一听说告政府的,打行政官司,没人接,“连开个价的都没有”。

  他们也去前门的法律援助中心,可人家只援助民事案件,不援助行政案件。他们四处写信,甚至给“中央电视台的那个撒贝宁”也写过信。为了上网求助,李鸿玉还管街坊借了4000元买了台电脑。

  官司一打就是10年,见风长的李雪一蹿就成了家里女人中间最高、最重的。李鸿玉成了家里最轻的人,96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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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朱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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