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刊用中国《中华文摘》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小城之春”看似已经到来,实则背后有很多问题悬而未决,我们所给出的概念和评选,与其说是对实然的一种描述,不如说是对应然的一种期望。
大理 世内与世外的双向走廊
文/雷平阳
入选理由:存在于苍山上的两个极——世外和世内,既是大理的生活常识,也是大理的政治传统。山水静,人烟静,寺庙就是终点,古城和村庄建在终点上,人们生活在终点上。在大理,一切都是庆生的、乐生的。
崇圣寺扩建以前,从洱海的东岸往西看,崇圣寺三塔像苍山的门庭,洱海则是水做的广场。我始终觉得,人工建筑包括寺庙、纪念碑和坟墓,都不是神住的地方,而是一种近神的场域。对我来说,1998年是一个近乎疯狂的年头,我曾两次爬上苍山的顶峰。一方面,想知道崇圣寺三塔的门内,雪峰、云朵和杜鹃花之间,是否存在着无止无休的自然之神的集会;另一方面,我想在那个时段我所迷恋的所谓高处,走走,独处几天。在途经金庸小说中写到的韦小宝“归隐处”,我看到了这样一个场景:一座几十丈高的石壁,周围长满了繁茂的乔木杜鹃。在白色的雾海中,这些杜鹃花年年开放,年年都不为人知地,让清风把花粉吹送给冰冷的石壁。为此,那座石壁,犹如红尘,被花粉浸润得像天地间最大的一块黄龙玉……
从石壁处往上走,不远处就是苍山蜿蜒的峰脊。找块石头坐下,往北望,苍山的北坡,乔木很少,杜鹃的根蔓在地表上,像累累白骨,向上爬行着。可是,往洱海方向看,雾海中的杜鹃船正驶向人间,那人世间半截腰身埋在土中的大理古城,仿佛一个渡口。它时而被阳光照亮,辉煌灿烂,时而隐身在苍山的阴影中,像个城中的隐士。这种存在于苍山上的两个极——世外和世内,既是大理的生活常识,也是大理的政治传统。大理古城中已经找不到大理国的宫殿了,也许就在周边的田野上,那些宫殿曾经存在。它的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可这一个又一个的段皇帝,往往都是左手拿着刀剑,征讨四方,右手握着佛经,息心崇圣。他们中的多数,都会在某天从皇位上主动走下,穿起袈裟,没身苍山……
我没在苍山上遇到段皇帝和韦小宝,只遇上了感通寺的担当和尚,他有一首诗名叫《读骚》:“山僧戒饮性偏豪,解愤还须借浊醪;好置一杯于座右,伴余佯醉读《离骚》。”读骚不能无酒,山僧又戒饮,只能置酒在案,佯醉而骚。段皇帝和担当,都是和尚,也都是皇帝,如果从文化与生活的根性上来讲,他们在过去的伟大的时光中,已经给今天的大理居民定下了灵肉双重世界的言行基调。所以,登苍山,我没有找到世外桃源,找到的是一个世内桃源。大理在世内,不在世外。段皇帝走得再远,据说他的继任者抚栏而眺,也能看见他所住寺庙的琉璃瓦、白塔和香烟。
云南的少数民族中,丽江、红河、版纳,有的民族,他们落脚的地方,本已像天国,但他们仍然相信“魂路图”,即人之生乃是为了死。死后,灵魂都必须带着生的荣耀,沿着祖先的来路,返回遥远的北方故里。在大理,一切都是庆生的、乐生的。现在生活在昆明的大理女作家钱映紫,一次又一次地向我们重复她父亲一生生活于大理的经验:“城大了,人就小了;城小了,人就大了!”她的父亲,一个建筑工程师,不求城大,活于大理小城,直至仙逝。而这位父亲所求的“大人”,又并非段皇帝那种大,此大,在担当和尚那儿,是从猪狗的粪渣上发现诗意,在平民百姓那儿,只要爱花,就可以用夜壶和痰盂栽种各种花草,摆满庭院。人们为前来剿灭自己而阵亡的唐军将领建庙,也常常将自己身边活着的优秀分子立为“本主”。读圣贤书,拜佛,工山水,练书法,善清谈。不管外人开价多少,临街或僻静处的祖屋,很少有人出售。每年的清明节,到祖先的坟上,拜山神地神,祭祖之后,浩浩荡荡的子孙就在坟边,吃肉喝酒,其乐一如一场无忧无虑的野游。
我的经验中,云南众多的旅游胜地,很多地方都以宣传、奇思妙想的概念炒作吸引游客,只有大理,不亢不卑,来的人都是自己想来,自己来了,有的人来了就不走了。所谓“洋人街”,无非是一堆洋人,前前后后地路过这地方,又前前后后放下背包,停下脚步,住了下来。耶稣在的地方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姑且将肉身安顿在此山水之间,在此曾两度立国的天边息壤。小国静,山水静,人烟静,皆因这儿的段皇帝的脚下,从来也不修筑通往中原和罗马的大道,寺庙就是终点,国家建在终点上,古城和村庄建在终点上,人们生活在终点上。
在人民路的酒吧里吃酒,我常常觉得自己不是那个谪边状元杨升庵,视山水为牢狱,我是酒囊,不知有过去或明天,不知有诗要写,有命要活;在感通寺吃茶,身边松林多云雨,草木叫春,煎水的伙计,吹着口哨,调子是《大悲咒》,转身去了里屋,里面藏着相好……
在一首名叫《裸体》的诗歌中,我曾经写过,2000年的某夜,在大理古城的街上,我曾看见3个不知来自哪个省的女孩儿,脱掉裙裾,赤身裸体,在月光下,在清风中,自由地行走或舞蹈。她们甚至无视我的存在,我与之交谈,也没有半点羞涩,让我觉得生活在了伊甸园,而我平常所居住的世界,退到了伊甸园之外的野外。3个外省女孩儿,到了大理,立地成佛,道成肉身。
12年了,我再没有去爬过苍山。有一次与评论家朱霄华一起去大理,在巍山的乡下,见过一座小寺,庙堂里立了3尊圣像,左边是耶稣,右边是释迦牟尼,中间是关羽。我们没说什么,相视一笑。另一次,与沉河和庞培两位诗人去大理,在双廊镇,我说大理是世内与世外的双向走廊,他们笑笑。当晚,我们坐在洱海边看星斗,一夜无语。次日,与庞培在洱海裸泳,我被呛了一口,水是甜的。
潮州 一座很潮的古城
文/雷铎
入选理由:汉族当中,有自己语言、全套独立风俗乃至全套文化符号的,如今只存在于潮汕地区。潮州文化是精细的,有着可以媲美日本的“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功夫,而半甜半苦,则是潮州深入骨髓的特质。
中国有56个民族,有人说潮州人是“第57个民族”,因为汉族当中,有自己语言、全套独立风俗乃至全套文化符号的,只存在于潮州(潮汕地区)。作家王朔跟我说过,上世纪80年代他到潮汕,想做些买卖,不料那感觉“和到了异域没什么区别”;再早一点,1950年代,林彪统帅的四野从东北打到潮汕,南下军官被潮州美女迷住了,许多人复员、转业、离退休以后,不回北方老家,而在潮州“叶落归根”,但几十年下来,他们还是没有学会说这里的“少数民族”语言。
潮州人最引以为骄傲的一句广告语是,“地球上凡是有潮水的地方,就有潮州人”。潮州人散落在这个星球上每个有华人的角落,和宁波人、温州人,乃至犹太人、吉卜赛人一样著名,上善若水,到处流动。潮州人在海外有钱得出名,最有钱的首推李嘉诚,而最有才的首推国学大师饶宗颐,这二位都是正宗的潮州城里人。
再说说潮州人的“潮流”:上世纪80年代,你在潮州街上走,清一色的带国徽的“凤凰”自行车(最贵的);90年代,则是清一色的“大白鲨”摩托;2000年以后,则几乎是清一色的凌志轿车。这是一种虚荣,当然,也是一种考究。
还是上个世纪的事:1969年,黄永胜、吴法宪的太太为了拍林彪的马屁,为林彪的儿子林立果“选妃子”,他们跑遍中国,发现潮州女孩穿着最入时,气质最淑女,人也漂亮(广州军区歌舞团的女演员,十之六七来自潮汕地区),他们最后在街上发现一个骑自行车的绝色美女,跟踪了半天,等那女孩下车,才发现她的腿有点瘸,只好叹一口气作罢。我曾经筹备过一本《中国美女地形图》,关于潮州,引用的依据俗语是:“到粤不到潮,白白走一遭。”
一座龙凤媾合的小城
“媾合”这个词似乎不太好听,植物学上叫“接粉”,动物学上叫“交配”,网络用语叫“合体”。“媾合”其实极雅,比如,天人合一就叫“媾合”:和谐地达到天衣无缝、一阴一阳互补结合,是之谓也。
潮州古城简称凤城,城市有凤山,更大的风水山则是因出茶叶而名闻天下的凤凰山,潮州的市花是凤凰花(定市花的时候汕头管辖潮州,所以凤凰花现在是汕头的市花)。那么,“龙凤配”的龙是谁?
龙是华夏。
据考,龙最早的雏形是蛇:神蛇,主要来自黄帝部落,即北方汉族的发祥地;凤最早的雏形是野鸡:一种最漂亮而高贵的鸟,学名叫“雉”,雉凤的图腾主要来自炎帝部落,即南方汉族的发祥地。龙凤配谓之“炎黄”。
人种学专家研究潮州人的DNA,发现潮州人七成属于北方汉族血统,三成属于与马来人关系密切的南方百越民族的血统。潮州人的祖先多数是唐宋时期因为北方战乱或饥荒,从黄河流域经河南、湖北,在福建停留后再沿海岸线南下,在潮汕大地定居的。
潮州至今保留着许多北方汉族最正宗的文化因子,例如汉族古语言古音韵之学——在古体诗和对联中最为关键的平仄和古韵,现代汉语已经很难体现,用潮州话来念则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潮州的风俗极好玩,南北兼容。比如已经被批准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英歌舞”、“布马舞”,都源自北方。
而最热闹、最好看的,是每年八乡六里的游神赛会。这是比春节更热闹更隆重的节目,游神的乡里,万人空巷,两三天内炮竹震耳,鼓乐喧天,人声鼎沸,香烟缭绕。化装游行的队伍里面,最有趣的是少女乐队:少女们全都浓妆繁佩、眼戴墨镜。为什么要戴墨镜?据说是来源于上世纪华侨从东南亚和赤道海邦带回来的风俗:那里天气太热,有身份的男女喜欢戴墨镜,久而久之,在潮汕就相演成俗。
印度哲学教授奥修说,日本是一个“把一切变成庆祝的民族”,在中国,潮州人也是“把一切变成庆祝的族群”。追根寻源,这许许多多的节日,一半源自中原古俗,一些源自百越古风,还有一些则源自潮州侨民侨居带回的异邦风情。
一座感伤怀旧的小城
潮州可能是中国最怀旧的小城之一,有几分陶醉又有几分伤感。小城里有一条石牌坊古街,那些牌坊解放后全被打碎了,现在环环相扣的一二十座石牌楼是新修的,但上面的“状元”、“榜眼”、探花”之类的匾额,夸张地诉说着“海滨耶鲁”的历史江湖地位。
潮州人最怀念的古人叫韩愈。当年,韩刺史反对皇帝在京城大费国帑,“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八千里路迢遥过来,只当了8个月的地方首脑,却为潮州人留下了永不消失的怀念。潮州的江山,也为这个河南人改了姓氏,江叫“韩江”,山叫“韩山”,韩江上的千年古桥,则用韩愈的侄子韩湘子命名。
潮州人还怀念另一个古人,叫“宋帝昺”。严格说来,昺不是宋朝真正的皇帝,因为他丢了江山才跑到潮州海边来,但也许因为他是潮州大地上开天辟地以来来过的最大的“官”,所以潮州人对宋帝昺感情也格外深厚:南澳岛上有皇宋官兵饮人饮马的“宋井”遗物,凤凰山上则有据说是宋帝昺丢弃的拐杖落地生根后长成的“宋茶”,那棵古茶树至今仍是凤凰单枞中的“茶王”。名驰天下的潮州菜中最有名的,则是宋帝昺落难时在山民家吃的番薯叶做的汤羹——因为救君有功,这道汤羹被命名为“护国菜”。
被贬的韩愈,落难的宋帝,成了潮州人最宝贵的记忆。
潮州古八景,也怀旧得伤感:凤凰时雨、北阁佛灯、西湖鱼筏、鳄渡(韩愈祭鳄鱼的地方)秋风……无不透着濛濛的伤感。即便在人口密集的居民区,也能看见淡淡忧伤的人们静静品茶,别处已难一见的人力三轮车,车夫敲着老式车铃,滑行般穿梭于坊间,充满怀旧感,像极了上世纪初的老电影。把风俗变成庆祝是欢愉的,把历史变成凭吊是伤感的。欢愉太甜,甜只上脸;伤感微苦,苦会人心。“一阴一阳之谓道”,半甜半苦,这就是潮州深入骨髓的特质。
一座餐可色秀的小城
秀色可餐,反着读,是“餐可色秀”:一切吃的东西,都可以美美地秀上一番。这个词形容的,便是以精细闻名的潮菜了。
其实,潮州不独潮菜精细,潮州的一切都是精细的,有着可以媲美日本的“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功夫:“潮州厝,皇宫起”(潮州房子,有皇家气息);潮州木雕,要贴金箔上金漆(据说清朝每次紫禁城修葺,都要从潮州调木匠);潮绣,要堆金线堆银线,讲究得不得了;潮州石雕,以细到比筷子更小比牙签略粗的圆雕透雕著称,代表了中国石雕最精细的工艺;潮州工夫茶,其繁复程序连日本茶道也要拱手称臣……这些都不细说,单说“餐可色秀”。
潮菜讲究五个字:色、香、味、形、名;讲究五搭配:菜、饭(粥)、点、酱、茶;讲究五颜色:红、黄、黑、白、青;讲究五美味:咸、甜、苦、酸、涩;讲究五制法:煎、炒、氽、炸、蒸……潮菜的烹饪工艺和餐桌礼仪,可谓一言难尽。
作家金敬迈对潮菜情有独钟,他说:我试过,一颗潮州牛肉丸,摔到地上弹跳28次才停下来。能把牛肉丸做成“乒乓球”的,不就是“优秀民族”么?
泉州 寻宝之城
文/蔡崇达
入选理由:泉州沉淀太多层岁月,而且它们都还活着,这座城市,因而就像个藏宝之城。你永远不知道,在泉州,下一刻,你将邂逅的,是哪一个朝代,甚至哪一个国家的哪一块碎片。
小时候生病了,外婆会在家里点上沉香,拿着家家户户都有的“圣杯”(占卜的工具),向八仙桌上的神灵问一通,蘸点香灰冲水喝。如果没能好,第二天,母亲会带着我,顺着那石头铺就的小巷一路走一路买贡品,走到巷尾这一片区的镇境神(主管这一片区的神灵)庙宇,朝神灵磕几个头,要几张符纸回家冲水喝。
或许是精神暗示的作用,一般小病都会在这两次祭拜中消失,真遇到大病了,才会去求更大的庙宇(通常每个镇有一个),或到祠堂求祖宗的帮忙。同时,医生也会叫过来——不过医生被认为是鬼神的助手。
我以前就一直怀疑,我的老家,是按照鬼神的逻辑滋长的。无论泉州城,还是每个小镇、每个村,基本都是这样的格局:一个祠堂,一座庙宇,中间一条街道,街道旁延展开万千灯火。事实上,泉州古城的格局就是“东西两座塔,南北一条街”,塔是开元寺的两座塔,街的两边,一边接衙门一边接祠堂——信仰的观照下,世俗的生活,两边接着的,是生的规矩和死的秩序,这就是我理解中的泉州。
一
太多人以为到过厦门就了解了闽南,并简单地认为,闽南就是难懂到有点“异国风情”的闽南语,以及鼓浪屿的华丽别墅。其实,我一直以为鼓浪屿只是闽南的一袭霓裳,泉州才藏着闽南真正的魂灵。
厦门的兴起源于近代华侨的聚居和外国通商拉动,闽南最早的聚居地还是泉州。泉州居民大都来自几次中原战乱,士大夫家族的衣冠南渡——就是带着最华丽的衣裳和最高雅的传统,躲到当时这片蛮荒之地。因着地理的偏远和武夷山脉的隔离,这里残留着古代中国太多的痕迹——尊神事鬼是来自晋朝的规矩,闽南语保留着唐宋的古音,甚至泉州的两条江一条叫晋江、一条叫洛江,是为了让后代人记住,闽南人是在晋朝时候从洛阳来到这里。在我看来,闽南恰恰阴错阳差地藏着最纯粹的传统中国。
我一直认为,生为泉州人是幸福的,因为泉州人享有中国最正统文化塑造的精神秩序。从出生开始,就有种种仪式,把你确定在某种规矩里。比如你的名字在出生不久就会被写入族谱,当那代表你的几个字,放进密密麻麻的众多名字中,你知道你从哪儿来——这是与鬼的沟通;出生后挂上各路神仙给的符纸,并认当地镇境神为契父契妈——这是与神确立关系。
这种确立的规矩,是束缚,也是依靠,正因为有从小就天然认定的这些规矩,泉州人守着顽固的信仰,内心坚定而安宁,这在如今这个时刻,对比信仰瓦解的整个国家,泉州人的这份坚定更显得可贵。但泉州城因此一直长不开,因为泉州不像其他城市那么毫无抵抗地接受现代城市的居住秩序,泉州要守着祠堂,要宗族聚居,这与另一种生活秩序和城市的发展脉络相互抵抗,塑造了现在拥挤、嘈杂也格外独特的泉州城。出于同样的原因,泉州总显得土气,充满阻挡不了的“封建陋习”,总是要宗族大佬话事,坚持把一切最传统的习俗延续下去。这让泉州,即便精致,也精致得很土气。泉州开元寺的正门,仍挂着弘一法师的一副对联: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这里住着最世俗的佛——几百米就一座庙,庙里总有各色信众在用“圣杯”与佛交谈;这里也住着最守古风的人:礼节繁缛、尊神事鬼、三纲五常、忠义孝悌。
用泉州人的眼睛来看,这是个多么拥挤但温暖的城市:床有床头神,灶有灶神,祠堂的祖宗不去祭拜,就会在阴间饿坏,初一十五不去和神佛商量,他可能就忘记帮你……到了泉州,只有拥有了这种眼睛,才算真正游历了泉州。
二
从小到大,我常听到,某个中东国家或教派的人,来寻找自己遗失的王族或先师。据说,一个学者一次偶然到泉州考察,走进一个石头砌成的公共厕所,刚脱下裤子,无聊地看着地上的石头——右脚踩着的是一块千年的石碑,左脚踩着的是写着梵文的某个遗址,一惊,连屎尿都拉不出,大叫着跑出来。他一路狂奔到了开元寺,一抬头,看到寺内高耸的仿木石塔上雕刻的竟然是印度教的某个神灵,又发现这庙宇是用皇帝才能用的99根盘龙柱建成的——这柱子,还有许多是印度正教雕刻装饰的。这引来了大批学者进驻,学者们进而发现,泉州的文物数量,是中国城市中唯一可以与西安媲美的。泉州曾是宋元时期的东方第一大港, “市井十洲人”,地位相当于现在的“纽约”。
小时候的我并不知道“市井十洲人”的意义,但有趣的是,一条短短的涂门街,这边是关帝庙,隔一堵墙就是清真寺,而斜对面,就是印度正教的遗址——这是另一个泉州。联合国前秘书长科菲•安南特意为此到访泉州,并说:“我们现在这个世界需要学习的,泉州人以前就做到了。”
一方面,泉州传统得近乎顽固,另一方面,似乎又包容得有点毫无原则。我觉得这恰恰是传统中国的精神,也是泉州所传承的——守着最坚硬顽固的信仰和规矩,才有能力和坐标,在其他方面更有弹性和变通性,更能吸收、理解和接受。所以,只有在泉州,才能有一座用印度教柱子建成的佛庙。事实上,我还在泉州的海交馆看到一个奇特的雕刻:一个佛教僧侣,脚踏道教的祥云,背后长着基督教天使的翅膀,手持东正教标志的十字架,穹顶是印度教的装饰花纹。
三
在我看来,泉州的美在于与时间顽抗后留下来的那些古朴的、天然的、鲜活的碎片——晋朝的祠堂粉雕,元朝印度教的某条花纹……它们或许已经无法连贯成一个系统,因此无法统一包装成某个可以在现代进行简单推销的形象。然而,也正因为这种“不合身”,泉州躲过了种种粗暴的整顿和梳理,按照自己的脉络顽固地滋长着。当国人厌倦那些表象的、快餐式的城市,鲜活地藏着中国繁复传统碎片的泉州,会因其古朴醇厚的魅力而变得更吸引人。
好城市是不怕逛的。以前每年这个时节,我都会挑选一天,沿着南俊巷溜达到承天寺,穿过那存在了几百年的舍利塔,坐在菩提树下的石凳上,揣想弘一法师在这儿想过什么,然后转到后方的夏园,和里面的乌龟打声招呼——有和尚坚持认为,这个当年施琅将军的花园水池里,还有从那个时候就存活到现在的生灵。
沿着石灯(?请查),一路往外走,就会突然迎来一片市井,继续往南,是接待外宾的华侨大厦,再往南,是文庙,从一条小巷一拐,推开那扇木门,一直追在耳边的喧嚣会突然退去,一条近千年的小石拱桥,架在碧绿的那汪清水上,它们太安静了。这种安静有种墨绿的幽深感,而深处,是盛开的一片,如火一般的刺桐花。
然后我会继续走出来,穿过中山路,在巷子里乱窜。青色石板路,红色砖瓦房,没几步就会路过一座小庙宇,从里面蔓延出的沉香味懒懒地在石板路上攀爬,没几步就会有幽深的庭院,或许会听到从那里传出的几声南音……
这只是我众多私人路线中的一条。入夏后,我会选择沿着东街一路走到西街,而且最好是傍晚。这一路,你会看到两边骑楼里,大大小小的商户从屋里搬出八卦桌,摆上贡品,点上沉香,整个城市都被这种奇特的香氛包裹。而秋日,晚上八九点钟,自然会有咿咿呀呀的南音,在被月色洗得越发青翠的石板路上来回滚动……
这样的泉州散步,我持续了七八年,仍然乐此不疲。泉州沉淀了太多层岁月,而且它们都还活着,这座城市,因而像个藏宝之城,每次总可以在某个人的生活或某个粗陋的角落,经历不同的奇遇。在泉州闲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你将邂逅的,是哪一个朝代,甚至哪一个国家的哪一块美丽碎片。
玲珑水润是扬州
文/陈彦炜
入选理由:“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这个规模中等,有着浓厚文化底蕴,又充满市民文化氛围、生活闲散而从容的宜居城市,也适合成为大城市过客们的一个落脚点。
“十年一觉扬州梦”。6点钟起来,王麟书老先生清两下嗓子,拎个画眉鸟笼子,穿东关城门,七弯八拐绕过幽幽古巷,沿杨柳依依的护城河边直走,逛入冶春园。
扬州人最喜结伴游园、同喝早茶。此处是乾隆下江南的御用码头故址:茅屋水榭、香影长廊,茶肆沿河而筑,朝南一面吊脚悬于河上,绝胜烟柳夹岸。王老坐定,老友聚齐,紫砂壶内撒上“绿杨春”,沸水泡好,点上一碟干丝、一盘肴肉;端来的蒸笼内,几只玲珑的五丁包子、蟹黄汤包、翡翠烧卖、千层油糕,楚楚动人。窗外,恰评弹声声,清曲绵绵。
扬州人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这座已经悠闲地度过了2500年的古城,地处富庶的长江下游,京杭运河穿城而过,“江流宛转,月照花林”,自古多繁华。有骚客诗为证:“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而近现代扬州人的精致生活,则要溯源到其独有的盐商文化。
扬州本土作家丁家桐告诉本刊记者,元明清三代,高品质的淮盐经扬州中转,由运河送抵京师,史称“漕运”。富甲一方的盐商遂终日里逡巡于广陵城,他们多金多闲,极为考究生活品质,故广修园林,精治肴馔,诗酒年华。这种绵软细巧的靡靡之风,数百年的耳闻目睹,渗透发酵,成为扬州的市井民风。相传,几下江南的帝王无不艳羡盐商之乐活,不少菜点被钦列为贡品。如今但凡造访扬州的游客总会叹其宜居,也是理所当然的。
精致吃喝风
“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是扬州人对自己惬意日子的概括。皮包水,说的就是饮早茶。当地人喜喝的产于扬州北郊蜀冈的平山茶,有1000多年历史,曾被隋炀帝列为贡茶。
喝早茶必要食干丝、肴肉,这是扬州人饕餮的前奏。干丝,是将厚达寸许的白豆腐干,手工开片再切丝,细若秀发;浸入清水,漂去黄浆味,装入细瓷盘中,厨子提壶以滚开水烫之,加入姜丝、虾米,淋上黄豆酱油、小磨麻油。肴肉则为江淮特有,色透肉嫩,肥而不腻,佐以镇江香醋,食后齿颊留香。扬州包子驰名天下,素有“妙手纤纤和面匀,搓酥参拌擅奇珍”之誉。其中,尤以五丁包子为盛。其以猪肉丁、鸡肉丁、冬笋丁、虾仁丁和豆腐干丁为馅料制成,味道鲜美,营养丰富。而名点“蟹黄汤包”选用蟹膏蟹肉,掺入上等精猪肉,汤为原汁鸡汤,色清不腻,稠而不油。扬州人还有“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喝汤”的吃法口诀。翡翠烧卖为扬州独创,以地产小青菜为主料,辅以白糖、火腿末和熟猪油,皮薄馅绿,色如翡翠,糖油盈口,甜润清香。千层油糕则须将糖油制成的糕坯切成64层的菱形薄片,以红瓜丝复蒸,成品现半透明状,“其白如雪,揭之千层”。早茶的细点,仅仅是扬州吃食的冰山一角。扬州人极其讲究吃喝之道,盐商更是将其演绎到极致。名列四大菜系之一的淮扬菜,正是扬州千年饮食和百年盐商风物的集结。
14岁就拜淮扬菜泰斗丁万古为师、深谙盐商府邸菜技法的薛泉生谈及扬州人的吃,眉飞色舞:扬州菜清鲜平和,追求本味,以江鲜湖鲜和地产时蔬野菜为主料,制作精细,尤其是刀工了得。烹饪中善用火候,以炖、焖、煨、焐、蒸为特色,略带甜味。扬州人好吃时鲜,季节时令分明,主菜“春有刀鮰(刀鱼鮰鱼),夏有鲥荷(鲥鱼莲藕),秋有蟹鸭,冬有野蔬(荠菜)”,配料“春佐新笋,夏配毛豆茭白,秋有汤菜香芹,冬食霜后小青”。
不要以为如此佳肴仅能在价格不菲的星级饭店才能得以享用。到几户扬州普通人家做客,个把小时,一桌好菜就能上桌,而且甚为地道。薛泉生笑言,自祖上传袭下来的刀法火功,选材放料,已进入寻常巷陌。王麟书老人的3个女儿:王郁蓓、王郁秋、王郁卉,皆是烹饪高手。她们告诉记者,平时买菜以江鲜、时蔬为主,素菜要占到一半以上。狮子头、三套鸭、松鼠鳜鱼、芙蓉鸡片、鲫鱼鲜汤是几代扬州人的“最爱”。而晚饭时,将鸡蛋、葱花、火腿、香菇等十几种食材用隔夜米饭下油锅一炒,即是“扬州炒饭”——最大众的家庭美味,再泡上一碗“酱油汤”,就可以出门散步、泡澡堂子去了。
诗意临水居
2006年,扬州成为第7个获得“联合国人居奖”的中国城市,联合国副秘书长、人居署执行主任安娜•卡朱莫洛•蒂贝琼卡在颁奖时称:“扬州是我发现的最契合联合国人居奖的城市。”
住在扬州,满眼是绿。全城共有6处天然氧吧,比如城市绿肺、位于市中心的瘦西湖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更是“两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扬州大学园艺与植物保护学教授何小弟研究发现,“高山、海边的负氧离子数量为每立方厘米5000~10000个,森林、瀑布区为每立方厘米10000~30000个;而在扬州,许多景点、绿化带和住宅区的负氧离子含量都已经达到上述标准。”
扬州人喜临水而居。历史上,扬州便以“州界多水,水扬波”而得名,境内河湖滩荡密布,水系纵横,“襟江枕淮”,市域面积中水域占到四分之一。水做的扬州城,河流绰约缠绵,百转千回,穿街走巷、曲意承欢,浸润了一方水土,交融了一方风雅文化,以及与之相生相伴的市井文化。瘦西湖、古邗沟、古运河、京杭大运河、护城河、小秦淮河、二道河边,高中低档住宅林立。管它是洋房别墅,还是青砖旧屋:窗户一开,就是清新的水气扑面;大门一出,便是绿如蓝的江南水乡。
缘水而兴的扬州人安适风雅,曾富甲东南,在历史上有“扬一益二”的说法(扬州第一,天府四川第二)。不过,正是这小桥流水的闲淡生活,也让扬州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固步自封,裹足不前,慵懒绵软。如今的扬州,在江苏全省的经济水平仅算中等,与苏锡常等市无法相比,已经没有“城西高屋如鳞起,依旧淮南第一州”的昔日风貌。
不过,扬州人似乎偏爱这种慵懒,他们不艳羡京沪街头的高楼林立,不钦慕广深富贾的一掷千金,愿意过自己精致的小日子,守着一亭一台、一巷一弄、一斟一饮、一唱一和,流连烟花三月湿漉漉的桃花雨。
住在古巷中的扬州人,如今还开始了造园复兴运动。“扬州自古园林盛”。在东关街居住的“土著”们,于家中小院复古。比如“祥庐”,几个平米的空间里,营造出小桥流水、亭台假山、鸟语花香,藤椅楹联,爬山虎和凌霄枝蔓缠绕之境,园主杜祥开正在院中清茶一杯,包着端午粽子,好不安逸。
80岁的丁家桐,一辈子不愿离开他家门口的二道河;王麟书膝下的三姊妹,闲暇光阴最经常做的还是泛舟瘦西湖——“扬州好,高跨五亭桥。面面清波涵月镜,头头空洞过云桡。夜听玉人萧。”40岁的中学老师叶琳,每天骑车上班,步行下班,“早上是无碳健身,晚上是悠闲逛街”,“从来不堵车,街上风景好,逛到哪里就买点吃的,没有压力,很是满足”。越来越多的外地人,尤其是上海人、浙江人来到扬州购下宅第,作为自己的度假之地、养老之所。“晚上皮包水”,是扬州人一天的终结。泡个澡堂子,修脚师傅施展他的“扬州三把刀”,刮捏按压一番;转个身,为你捶背,要捶出响声,若音律起伏。修脚师陆琴告诉本刊记者,如今流行全国的洗浴文化还是由扬州肇始,“扬州人能把修脚奉为肉上雕花”,民间仍存“一把澡,弄到骨头都酥了”的说辞。
入夜,月明,扬州人习惯早早睡去。梦醒,又是一个遛鸟喝早茶的清晨。
台中 “谢绝推销”的政府
文/张欢
入选理由:干净整洁的街道、眼花缭乱的美食、极佳的空气质量,除此之外,台中最吸引人的还有一点:必须时刻为选民服务的政府和公务员。
采访台中市市长胡志强的时候,我问他:“今后如果大陆开放对台自由行,台中拿什么来吸引大陆游客?”这位当过“外交部长”的市长马上回答:“生活方式。台中是一个真正让人感觉从容不迫的城市,度假就应该从容不迫。如果陆客来台进行深度的生活旅游,台中是最好的选择。”在胡志强看来,文化活动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当然这也是他政绩的亮点。在他的任内,现在台中市每年的大型文化活动已经达到34次,钢琴演奏会都能有上万人参加,这对于人口不过100万出头的城市而言,显得难能可贵,而台中市民文化活动参与度在亚洲排名数一数二。
采访结束后,他专门推荐我们去楼下的一家珍珠奶茶店,据说是全世界珍珠奶茶店的发源地,而不远处又是胡志强特别推荐的诚品书店(台中店),书店外面铺满了养眼的绿色植被墙。
一切都显得如此安详,干净整洁的街道让人想到日本,空气很好天很蓝,只是安静在街上走走都很舒服。台中就是这样一座城市,这里没有阿里山、日月潭、101大楼、中正纪念堂、故宫博物院等对大陆游客极富吸引力的符号性景点,但这里有眼花缭乱的美食档口,有相比台北还能被人接受的房价——即便在台北,房价也没有丧心病狂到“北上广深”的地步。
台中的经济也很发达,作为台湾第三大城市,著名的鞋业、电子巨头宝成集团、自行车巨人巨大集团(捷安特)总部都在台中,并从这里走向了世界。生活在这里,也因此并不缺少工作机会。2010年年底,台中市和台中县就将合并为新的台中市。在这里有山:太鲁阁“国家公园”、雪霸山“国家公园”、大坑风景区。还有海:台中港是台湾重要港口,现在已经开通和大陆直航。
依山傍海,上天的特别眷顾让这里的天气都无比舒服,台中被认为是台湾最适宜居住的城市。东侧的中央山脉阻断了寒冷的东北季风,西侧离海岸线也有相当距离,山海之间的台中空气质量极佳,全年平均温为22.4摄氏度,冬、夏温差仅10摄氏度。
台中正如其名,位于台湾中部,是整个台湾的交通枢纽,南北和东西交通在此会合,从这里不论北上台北,还是南下高雄都不过是一个小时的高铁车程。想去拜访各地的老朋友,完全可以实现想到就走。吃也是台中的标签。麻叶羹、泡沫红茶、丰仁冰、蜜豆冰、忠孝夜市、中华路夜市……摊点都不很大,但价格平易近人,也让台中享有了美食城市的美誉。吃得好、住得好、天气舒服、交通方便、文化娱乐活动众多,这都是台中的名片,但相对“小城之春”里其他城市,台中还有着很多“独特”的闪光点。
以市政府为例,门口居然没有卫兵,只是保安,我们大摇大摆就进去了,没人阻拦。比预约时间到得早,我们闲着没事,就先开始参观市政府。办公楼历史悠久,是日据时期的产物,巴洛克风格很漂亮但也很小,不过4层而已,精致却不气派,办公室里的家具也显得有些陈旧。
不时遇见办公人员,大多数人点头微笑。这都是公务员哎,这么客气,不过倒也能想通。在台湾,纳税人至上的意识已经深入民心,一旦被投诉,公务员的职业前途就危险了。至于通过选举上台的官员以及他们任命的有任期的政务官,考虑到选票,也必须讨好选民。
走了没多久,一个雷人的牌子惊倒我了。在市政府某科室的门口,赫然贴着一张告示:“谢绝推销!”
如果搞推销的小贩都能随便进入市政府,那普通市民进入就更没问题吧;如果搞推销的还能随便敲开房门给公仆们进行推销展示,还不被乱棍打出,那至少普通市民的意见都要听听吧;再考虑到可以随时投诉公仆的态度,手里还有一张选票,这楼里面的人有谁敢得罪老百姓?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爱上了这座城市。
丹东 风生水起鸭绿江
文/王年华
入选理由:丹东之美,当属清秀、质朴之美,而且,这里或将成为东方的瑞士。
最能反映一座城市面貌的地方一个是公共厕所,一个是她的菜市场,对丹东而言,还多出一样——鸭绿江对岸的朝鲜,那个神秘而封闭的国家。不多但还算干净的收费公厕,商品种类繁多价格公道的农贸市场,让毗邻朝鲜的丹东人有一种最基本的优越感。中国的城市中只要有水,哪怕是黑黝黝的护城河水,也要开发出一片“望江楼盘”,鸭绿江西岸不断立起的高档住宅更加拔升了丹东人的自豪感。
站在江边楼盘顶层,江对岸一片原生态的开阔。鸭绿江此时就是“护城河”,联排的楼群就是城墙。背后是街区纵横、市井喧嚣。低矮的胡同里栽着一些银杏树、槐树,东一棵,西一棵。今年的气候有些怪,立夏之后,才有了春天的感觉。这些高高矮矮的树,叶子并未茂盛,但树下总坐着老人,或是成群地打着牌,或是揣着收音机打盹,或是怀抱着一兜菜,慢吞吞地择着。
5月8日,这样的静怡被随处拉扯起的警戒线破坏。人们不再打牌择菜,瞌睡也被好奇驱赶一空,停在警戒线后等待着据说会由此经过回国的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有人试图穿越警戒线,被警察喝止:站住,没看到连车都不让过了吗!
鸭绿江游览码头的船员议论纷纷。
“金正日来了就整这么大动静,那美国人来了得啥样?”
“你不懂了吧,这是国家行为。”
“国家行为”让滨江中路两侧的酒店全部被清空,并一律不许在下午4点之前入住客人。
金正日此次秘密访华之前,外交部并未确认消息,但丹东人通过5月3日清晨的大阵势便一目了然,消息从上至下流传至坊间:金正日又来了。此时,丹东除本市人和游客外,最多的就是各国的媒体记者。
丹东是观察朝鲜政治局势的前哨站,这里的边境贸易和侨居此地的韩国、朝鲜人的各种动态,被视为是朝鲜与外面世界关系互动的晴雨表。很多当地人都认为:朝鲜周边是大海,与韩国有一道刺刀对刺刀的“三八线”,只有在频繁物资交流带动大量人员往来的丹东,是接触朝鲜人最佳的地方,自然也就是情报人员的密集地。当然,这一说法与各种有关朝鲜的扑朔迷离的消息一样无法证实。
界河鸭绿江因上世纪50年代的一首为战争而谱写的歌曲闻名。碧绿的河水,犹如鸭颈般蜿蜒入海。而丹东也因为鸭绿江成为中国30多个边境城市中最特别、最清秀的一个。
鸭绿江有主航道中心线,却以上岸为界。乘船顺流而下,沿朝鲜一侧的岸边行驶,船上游客“啧啧”着聚向左舷。对岸是朝鲜平安北道道府新义州市。咫尺相望,零零散散的灰装工人和绿装军人,或闲坐于石坝上,或在成排的垂柳间闪现。遇到挂着朝鲜国旗的渔船,当把相机举起时,原本探头张望的船员立即把头躲进船舱,屡举屡躲,最后他应当是表示歉意或者是说“不要给我拍照”地招了招手。
返航时,人们又“唉唉”着挪向右舷,继续看着久违的画面:长满野草的乡路,苏联制造的“嘎斯”汽车和大黄牛一快一慢地行进,江边的妇女使劲地浆洗着衣服。时间在那头平缓如镜。这头,摩天大楼像一个个烽火台。当地人说,朝鲜人不会像我们当初向往香港那样看待丹东,反倒是我们自己总是处于优越感之中。
丹东是我国最大的边境城市,但狭义上的丹东只是指振兴区、元宝区和振安区,市政府在振兴区东北角,丹东由此铺开她的美貌。市政府对边的火车站站前广场外,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锦山大街、一纬路,这座城市的主要街道。和其他城市一样,每到上下班高峰,这些个街道就像被塞满的灌肠。三四十米一个路口,让丹东城市规划者不得不间隔一个路口设置红绿灯,否则这些交错的路更会水泄不通。
站前广场上,毛泽东雕像扬手向西——那是北京的方位——背对着繁华与喧闹。
解放前,这座城市本叫做“安东”,即“安抚东方”,后来在中朝鲜血凝成的友谊未干的年代,改为“丹东”——照亮东方。那时起,丹东便是中国北方重要的轻工业城市:“孔雀飞来不落脚”的孔雀表、东方齐洛瓦冰箱、菊花彩电、康齿灵牙膏、丹东丝绸、黄海客车……但当市场经济和改革开放不断深入发展,这些企业失去了创新力,丹东经济随着东北老工业基地的衰落一起无法阻止地显出颓势。东方齐洛瓦只能看着当时还是乡镇小企业的海尔、容声一步步做大。康齿灵也只能在一旁回味自己曾经是中国第一的风光感觉。曾几何时,中国柞蚕丝市场的产品70%来自丹东丝绸厂。如今,都成为历史。
丹东的气候冬暖夏凉。鸭绿江是一个天然大空调,让这里夏天没有几天温度在30摄氏度以上,冬天也不很冷。一位当地人介绍,丹东十分适合仪表业发展,因为这里的气候和瑞士比较接近,有些生产仪表和钟表的企业多次来到这里考察。而且丹东周围的山上有许多稀有金属矿,金矿和钼矿国际市场很看好,这都是丹东的财富。
旅游则是这个城市的另一资源。在这里,随处可见的是“高丽饭店”,店内的服务员是清一色的朝鲜姑娘,玲珑、清秀,笑起来声音格外地甜美。多数食客酒足饭饱后会跟这些姑娘套瓷:“北京,知道吗?秦始皇,知道吗?”姑娘笑着点头或颦着眉摇头。为他们唱首朝鲜歌曲是可以的,但拍照合影是不允许的。让这些朝鲜姑娘接受采访则是完全不行的,一名负责夜间看守饭店的中国工作人员介绍,她们大都是朝鲜在读的大学生,被国家派来进行实习,属于“国家行为”,她们最担心的就是和媒体记者接触,尤其是西方记者。每天上午10点,一队队的姑娘,戴着小白帽,从自己的宿舍出发,齐步走向自己实习的饭店。穿着鲜艳的她们像是飘在丹东街道上一条条来自异国的彩带。
丹东,辽宁省惟一沿海、沿江、沿边的“三沿”城市。丹东之美,当属精致、清秀、质朴之美。这座美丽的边境城市,正面临着巨大的机遇和挑战,未来的丹东能成为东方的瑞士么?
嘉兴 沪杭同城下的宜居梦想
文/邹汉明
入选理由:四时的嘉兴南湖,风景殊美,宜室宜家;嘉兴的吃食虽以清淡的家常菜为主,却颇显精美考究;嘉兴人器局不大,却有容人的雅量;嘉兴人懂得生活的享受,城市节奏不快;沪杭同城下的嘉兴,既预示下一轮国运之兴的好兆,也宜其室家,兴旺发达。
精致、舒缓、人文宜居的老嘉兴
八百多年前,上海还是一个小渔村,杭州离嘉兴远着呢,年轻的诗人陆游,带着他的数位好友,第一次来嘉兴,他们要去一个叫做放鹤洲的地方,拜望一位著名的隐士。他们来到鸳鸯湖边,正沉醉于偌大湖景之中的时候,一阵悠扬的笛声,自浩淼的烟波中传出。不一会儿,一只小船飘然而至。船不大,足以载起这几个慕名前来的年轻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一行人兴致甚好,坐船来到一个四面环水的小渚。上岸,入室,但见简陋的居室,异乎寻常地洁净。壁上的古琴、笛子铮然有声,檐间有闻所未闻的珍禽在走动。一些不知名的鸟儿跳跃在屋室周围茂密的枝头,啾啁的美妙远胜于他们心中一串熟稔的平仄。主人名叫朱敦儒,字希真,号岩壑,又称伊水老人,诗人,辞官后来此经营庐舍,称“放鹤洲”。他拿出篮子及瓦缶里自制的果脯,热情地款待这几位年轻的同行……乘了两天两夜的船,从临安(杭州)来嘉兴的陆游,这回算是见识了嘉兴人精致生活的一面,闲情逸致的一面,非凡气度的一面。
八百多年后的今天,西南湖西侧的这一个小渚仍在,仍叫做放鹤洲,仍是嘉兴人的一个清幽、宜居的去处。不独如此,小渚西边的一大片房产,在市区显得特别醒目,数幢小高层矗立于湖滨,也称放鹤洲,斜斜地对着整修一新、辐射着江南水乡浓郁情味的梅湾街——这里的茶室、咖啡馆、食府,都坐落在一片古色古香的怀旧情调之中。忙碌了一天之后,消闲品茗,或呼朋唤友、推杯换盏,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
一个地方的吃食也是一种有滋有味的文化,宜居的口腹之欲,怎么说都不为过。嘉兴的吃食以清淡的家常菜为主。我友陆明,精通文史,算得个中非著名的行家,多次称颂嘉兴南湖的船菜,船菜中有一味菜——菱烧豆腐,十数年来他推崇有加。菱是著名的南湖无角菱,取嫩者为佳,剥皮,与豆腐同烧,糯极,入口即化。老陆曾撰文述及这一道菜的掌故,他说,数学家陈省身先生,嘉兴人,回乡探亲,点名要吃这一道宾馆所无的菱烧豆腐,弄得接待方的大厨手足无措,只好央请陈先生在嘉兴的亲戚,在家里的老灶头上烧好一蓝花碗,急匆匆提到宾馆。陈先生的故事,是现代版的莼鲈之思,可传。
梅湾街是近年整修一新的休闲场所,北端是范蠡湖,有西施梳妆台,传西施入吴,住宿于此。第二天早晨,西施将洗脸水倾入河中,螺蛳吃了,尽呈五色,这就是五色螺这个美丽名字的由来。嘉兴城里,好几个老地名都与西施有关:范蠡湖、倾脂河、胭脂汇、望吴门,等等。梅湾街东侧,是翻译家朱生豪的故居,稍稍入北,是大学问家、书法家沈曾植的旧居。南端临水,旧称东米棚下,已故水利专家汪湖桢先生的别墅在这里。他的家人仍旧居住着。屋前沪杭线上南来北往的火车声,几十年来都成了他们家的作息时间表了。火车来了,去了;可以做晚饭了,可以睡觉了,可以起床了,汪湖桢先生的女儿有一次语笑晏晏地告诉我。汪湖桢家别墅前面的小河通南湖,倘若你坐船,一歇歇的时间就到。
南湖(包括有放鹤洲的西南湖),是嘉兴人的一双公共的眼睛,这双眼睛太明亮了,全国人民都看到了,当然还看到了它的黑瞳仁——一座统称烟雨楼的湖中小岛,小岛的南边系着的一条精舫,俗称“红船”,一个大党就是从这条小船里走出来的。这是20世纪的一个奇迹。它太引人注目了,不必过多介绍。一条红船,早已盖过了有460年历史的烟雨楼(明嘉靖二十八年、公元1549年,知府赵瀛在湖心岛筑烟雨楼算起)。这高高的楼台,清高宗弘历(乾隆)八次登临,游目骋怀,作诗15首——可言说的东西真不少呐。
烟雨楼早在明代即已传诵一时。“嘉兴人开口烟雨楼,天下笑之。然烟雨楼故自佳。”明人张宗子善意的嘲讽,嘉兴人是不会在意的。嘉兴人器局不大,却有容人的雅量,“故自佳”,说得多好,随便你怎么说,我都笑眯眯地接受。这是嘉兴人温和的一面,他们天生地包容外来居民,对上海人的洋气、杭州人的优越感也是一律加以赞赏的。近几年,嘉兴对外来入住人口,一律统称“新嘉兴人”,人性脉脉的温情,于此可以领受一斑。传为佳话的“孟母三迁”,其实还不是为求一个好邻居?宜居嘉兴,这样的好邻居,随处可以找到,这不是我的虚言。
如果乘电梯登上市中心的高点——戴梦得顶层的旋转餐厅,南湖突然就小了下去。南湖形象地变成了绿色簇拥下的一方小盆景了。一个宜居的城市,有了这样一块赏心悦目的小景,就会多出一种生活的情趣。何况四时的南湖,风景殊美,宜室宜家。湖的正南方是市政府的行政大楼。大楼的两翼,翅膀一样张开的两个侧面,正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新嘉兴。
过去,嘉兴是一个临水的城市,京杭运河蜿蜒而过,不少的风流故事都发生在这条著名的水上。
现在,嘉兴是一个放在了高速公路上的中等城市。嘉兴便捷的高速公路,以“三横三纵三连”为特色。“三横”:申嘉湖高速、杭浦高速、沪杭高速;“三纵”:杭州湾跨海大桥北岸接线、嘉绍高速、钱江通道;“三连”:乍嘉苏高速、杭州绕城高速、亭枫高速。目前“三横”和“三连”均已通车,“三纵”中的杭州湾跨海大桥北岸接线(一期)已建成通车,嘉绍高速正在建设过程中、嘉萧高速(钱江通道一期)也已开工建设。
各条高速公路和今年即将开通的沪杭高铁,在嘉兴都有出入口及停靠站。嘉兴的周围已经形成了一个公路网络。嘉兴与杭州、上海有20多条高速公路车道。从嘉兴的任何一点上高速,都只需15分钟。开车50分钟到杭州,50分钟到上海,45分钟到苏州……建设中的沪杭高铁将使沪杭的行程缩短到38分钟,沪杭同城,分属不同空间的沪杭处在同一时间序列中。上海人哈哈一笑说他们多了一个西湖,杭州人不示弱,笑呵呵地告诉你他们多了一条黄浦江。嘉兴作为沪杭中间的一个城市,可以满打满算地欢呼:我们既多了一个西湖,又多了一条黄浦江。空中,嘉兴机场军民合用及改扩建项目军地双方已经正式签约,不久的将来,嘉兴人乘飞机也不需要去浦东或杭州,在家门口即可登机去往世界各地。
嘉兴的地理位置太优越了
早在1999年,嘉兴就提出了“宜居嘉兴”的口号,作为建设发展房地产市场的总纲。说起嘉兴的房地产,截至2010年5月6日的统计显示,4月市区住宅成交均价约8356元/平方米,目前一般楼盘的均价多维持在9000元/平方米左右。与沪杭两地动辄数万元的价格相比,有人认为这个价格还不算离谱儿。与商品房相比,嘉兴写字楼的价格一直处于低位,4月底的价位是5315.27元/平方米。
同一级别的城市中,嘉兴物价的涨幅也不十分明显。嘉兴人懂得生活的享受,城市节奏不快。
绿化:2007年,全国绿化委员会正式发文,授予在国土绿化建设中取得突出成绩的嘉兴等14个城市“全国绿化模范城市”荣誉称号。
环境:2010年,嘉兴环境空气指数优良级天数将保持在330天以上,优级天数达到50天以上,“飞行监测”达标率保持在95%以上。蓝天白云,推窗可见。
去年,国家统计局浙江调查总队在嘉兴市城市居民中随机抽选了600户城区居民,开展了2009年公众对城市环境保护满意率调查。调查结果表明,2009年嘉兴市公众对城市环境保护的总满意率为74.51%,满意率得分为2.43分(满分3分)。
治安:历届嘉兴市政府着力打造“平安嘉兴”,去年,呈现刑事发案、交通事故、火灾事故3个“零增长”的良好态势,被中央综治委授予全国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优秀地市,连续5年实现市、县(市、区)平安建设“满堂红”,人民群众安全满意率连续6年高出浙江省平均水平。
伊宁 人神共居的西域天府
文/毕亮 阿苏
入选理由:“塞外江南”的异域风情,四通八达的便利交通,厚重的历史感和宗教的圣洁感,让伊宁成为人神共居、质朴低调的西域天府。
丝绸之路上的“天府”
2008年,伊犁以票数第三入选《中国国家地理》评选的中国“十大新天府”之一,成为紧随成都平原、台湾嘉南平原之后,被人们视为最适合生存和生活的“人间天堂”。而早在这之前,伊犁就享有“塞外江南”的美名。
在新疆大陆性荒漠干旱区中,伊宁市所在的伊犁河谷气候温和湿润,是大漠瀚海中名副其实的“西域湿岛” 。 作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首府的伊宁市,位于伊犁河北岸,伊犁河谷中部。这里四季分明,雨雪丰沛,既有雄伟壮丽的雪峰、冰川,也有俊秀迷人的河川;既有肥沃广袤的草原,又有人神共织的农耕大地。
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伊宁市建城廓,定名“宁远”;光绪十四年(1888年)改制成宁远县。1914年改名伊宁县。新中国成立后,1952年5月始建省辖伊宁市,1955年1月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成立,伊宁市改为州辖市。
伊宁自古以来就是丝绸之路的北道咽喉,中国内地至中亚、西亚的通商贸易通道。今天,作为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伊宁四通八达,无遮无拦。218国道横贯其间,使其北出天山,南接葱岭,与内地,与中、西亚各国又开一条新路。建设中的精(河)—伊(宁)—霍(城)铁路,即将用内燃机车的鸣笛更替丝绸之路上的古老驼铃,让伊宁市耸立在第二座亚欧大陆桥上。伊宁机场扩建完工,使伊宁成为新疆第3个能够起降大型客机的城市。加之奎(屯)—伊(宁)公路的升级提速,伊宁的交通将更加便捷。
如今,伊宁不仅成了国际物资、商品的流通集散地,而且成了中原文化、中亚文化、欧亚文化和伊斯兰文化交融汇集地,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地域文化和人文景观。对伊宁乃至伊犁河谷的欣赏与赞美,可以上溯到2100多年前。西汉的外交家、政治家张骞出使西域时,一眼看中了伊犁河南岸乌孙国这块丰饶的热土,并促成汉朝两位公主先后远嫁乌孙。史家常说汉朝完成统一新疆的大业“始于张骞成于郑吉”,其中倚仗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击败匈奴的乌孙国,功不可没。
古朴的老城区
伊宁以“苹果之乡”、“花园城市”而闻名,每逢春季全城果花飘香,变成一座醉人的“花城”。伊宁市还有“白杨城”的别称,白杨在这个城市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走在人民公园或伊犁河路,空气里弥漫着烤羊肉和孜然的香味。走在高高的白杨树下,阳光有一种春日特有的柔和,而那些从树缝里透出的淡淡的光似乎也被柔化了,点点光斑落在地上、身上,让人的心也禁不住温柔起来。
住在这里,一定要去南市区,去看看那些属于老城的小桥流水。那些古朴的民居,散发着泥土和木屑的气息,仿佛来自历史深处。我每周至少要去一次南市区,到那幽静的小巷走走。那些搭满葡萄架的院落,刻着各式各样花纹的门窗,还有斑驳的墙体,看着似乎即将倒塌却依然牢固。又深又长的巷子,经常走不到底。赶车的马夫看着一个漫无目的的路人在漫步,总是会停下马车,问你是否要搭乘,在我报以歉意的微笑之后,他就吆喝着马扬长而去,留下一阵阵马蹄声。
炎热的夏日午后,坐在水渠边,背靠着白杨,有时候可以看到院门前的桑树上结满了桑葚,院子里的果树上,结满了果实。最让人震撼的,莫过于那些存在了百余年的各式风格的老房子了。住在那些老屋里的乌孜别克族人、维吾尔族人……那种厚重的历史感,走到哪里都散发着不一样的气息,在他们的周围,哪怕是一撮灰土,都有可能是百年前留下来的,生活在其中的人,可以直接和祖先交谈,他们住着祖先住过的屋子,甚至还在用着祖先用过的器物。
南市区有太多深藏不露的民间艺人。在那儿走着,经常可以遇见敲打纳格尔鼓的艺人,那鼓声仿佛就是大地跳动的脉搏,自土地深处而来。更多的艺人,都藏在老城区的民居里,在这些幽静的巷道里,说不定哪间屋子里就住着身怀绝技的艺人。
漫步在伊宁的大街小巷,累了就随便在白杨树下歇息。随手拿起一块哈萨克的烤饼尝尝,此外还有香味诱人的烤包子、水煎包子和薄皮包子,如果你胃口足够好,还可以试试伊犁人特有的熏马肠,而锡伯族人的锡伯饼、辣罐和血肠,也等着你去品尝呢。
假若你有足够的兴趣,向师傅们请教,他们会一一告诉你这些特色小吃的做法。直到现在,还有行人,在干渴难耐的时候,用双手捧起路边小渠里的水来喝,当然,你还可以跑到冒着孜然香味的烤肉摊前,去品尝用大麦、玉米、山花蜜和啤酒花为原料发酵的格瓦斯,说不定那会让你忘掉中午刚和朋友喝过的伊力老窖。
安康 藏身黄土高坡的“小江南”
文/马李灵珊
入选理由:这个城市有一种低调温暖的美丽,随意而不杂乱,安静却不沉默。她不排外,不冷漠,没有钢筋水泥的环抱,却坐拥真正的绿树蓝天。作为一个小城,安康有着一座城市的本分——让生活更美好。
车出西安,一路向南。起初多半是土黄色的山体,飞灰中时而点缀着几抹鲜绿。及至秦岭,便是满坑满谷的郁郁葱葱。穿越整个秦岭山脉,两个半小时后,脚下踩着的已是安康的土地。和想象中飞沙走石、黄土满面的景象不同,这里目之所及,都是鲜活的绿树、通透的蓝天和清澈的白水,颇有几分“小江南”的味道,恍然间,竟以为身处江浙水乡。
这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小城,安静地躺在秦岭和巴山交界处,收容过屈原的长江第一大支流汉江穿城而过。两山夹一川,人们择水而居,依山比邻。南岸的老城像一条狭长的带子,盘绕在青山绿水中,开车环绕整座城区,40分钟足矣。
晋武帝给这座城市起了个吉祥如意的名字——安康,取的是“万年丰乐、安宁康泰”的意思。当时,这里还是通衢良港,良田阡陌如织。按照严格的地理学分界,这里地踞中国南北之交与东西分界的中心位置,接四川、湖北、重庆二省一市。展开中国地图,报晓的雄鸡心脏处,赫然便是安康。因着地利之便,四季分明,兼有山的雄峻和水的灵秀,生活于此,自是安逸康健。
安康人赵洋阳觉得,生活在安康最好了。初夏的下午,太阳烤得人心焦气躁,汉江水却一如既往清洌,几只雪白的水鸟贴着水面一掠而过,激起一丝涟漪。赵洋阳和妻子没去上班,回家拿了泳装,慢慢走到江边,预备好好享受一番。妻子还带来了要浆洗的衣服,装了满满一大桶。
“天然游泳池,这西安和广州都没有吧?” 赵洋阳慢慢蹚进水里,炫耀式地掬起一捧清水,直接喝了下去。“甜的,你尝,特干净!北京首都人喝的也都是我们安康送过去的。”身边有人附和地笑起来,七嘴八舌地夸赞起这一江春水。“不只有游泳池,市政府后面就是香溪洞山,那是天然氧吧呢!”兴之所至,他一屁股坐在江边,接过纸笔画地图,标注出市内所有好玩好吃的地点,又热心地自荐当导游,生怕外乡人寻不到地点。一口安康方言,兼具陕西话的粗犷豪放和四川话的泼辣细腻,婉转中不失激越,煞是好听。背后江边绿树成荫,一片凉爽之下,聚着一二十个老人,收音机里咿呀地唱着戏,手里攥着的是扑克牌和“老牌”,牌面画着关公、张飞,每个人都紧张地计较着输赢。
拿着地图按图索骥,老城街道多半并不宽敞,鲜见有四车道以上的马路。建筑多为四五层高,灰色和白色交杂,密集地排列着。街边的小店漆了鲜亮的招牌,《爱情买卖》或是《月亮之上》,时不时撞击耳膜。随处可见的除了传统小吃蒸面铺子,就是建筑工地,大体积的工程用车也自然多了起来,时不时便会发生一次小规模的交通拥堵。但也只是短暂的,用不着交警指挥,也没人按喇叭不耐烦地催促,安静地稍候片刻,自然会解决。车辆交错而过时,司机还常常会探头打个招呼,笑一下,以示友好。
最繁华的金州路上,年轻人明显多了起来。和下午时分江边稀拉、闲适而安静的中老年人比起来,这儿的年轻人要多得多,也闹得多。不少西安的大型商场都在这儿开了分店,明亮的橱窗里,孙俪的欧珀莱广告静静地盯着车水马龙微笑,屈臣氏的绿色广告格外鲜活,而过一条街,就是三五十块一件T恤的服装批发市场。“西安能买到的,除了LV啥的,我们安康也都能。”安康学院的大学生王丽说。
王丽21岁,是个土生土长的安康姑娘,江水养人,她生得白皙高挑,省里的舞蹈队来挑人,挑中了她,“跳得好了,以后可能去北京,我都没去。舍不得安康。”
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她去北京旅游过,很喜欢那儿,“有好多电影啊演唱会什么的”。但大城市的诱惑永远与压力并存。“那个地铁,挤得太可怕了。”至今想起来,她还心有余悸。而且,房价也太贵了。万一跳不出来,青春也没了,在北京也没办法待下去。在家的话,安康最贵的房子也不过4000多元一平米,位居市中心,还有着无敌开阔的江景。她在筹备考地方公务员,憧憬着找到工作,就和男朋友结婚,一起供一套江景房。
而眼下,她正和朋友商量,一起在淘宝网开店,专卖安康特产的丝绸衣服和紫阳富硒茶。“我们这儿的茶,不比流行的普洱差,中央电视台还有这种茶的广告呢。”她热情地推销着,承诺“是你的朋友,就打8折”。
或许是安康水土实在太好,人们无不嗜酸嗜辣,皮肤却大都如王丽,几乎不长痘痘。而地处三省交界处,南来北往的客人多了,对吃食的挑剔程度自然也就高了。和大城市一样,夜市通宵达旦地营业,越是夜深如墨,越是灯火通明。又亏了地利,山珍河鲜源源不绝。烧烤摊旁赫然一家广式双皮奶,还有遍地开花的四川火锅、江浙馆子,真正是杂糅的饕餮体验。更妙的是在小城里吃饭,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熟人,家长里短的市井生活,零碎而可亲。脉脉温情,就隐藏在见面时的寥寥几句问候和绽放的笑脸里。
但最美妙的,还是在江边喝茶吃饭。安康人的生活离不开这江温柔的水。虽然汉江已经因为梯级水电站开发而无法供大型船只运行,但一叶扁舟,还是能在一轮明月下,徜徉蹁跹。船头一盏灯笼透出微微的亮光,蓦然间令游人仿佛穿越至数千年前,花鸟风月,古朴动人。
而北岸新城新建的各种国际酒店灯火辉煌,夹杂在山坡绿树间,好不招摇。南岸老城的美,则隐藏在江边蜂拥的人群里。人们的脚步是缓慢的,优游的,轻松惬意。年轻人滑起旱冰和滑板,年长的人聚在一起聊天,两只巨大的哈士奇活蹦乱跳地穿梭在人群里,时不时有人凑过来摸摸它们的脑袋,显然已和主人非常熟络。没有人是孤独的,也见不到痛苦的踪迹。人们在议论着娱乐八卦,或者是美食与打折信息。年轻的妻子对金融危机和英国选举一脸茫然,但说起世博会,却难掩兴奋之情,嚷嚷着一定要请假和老公去看一次,“不用出国也能看下世界啥样子。”
这个城市有一种低调温暖的美丽,随意而不杂乱,安静却不沉默。她不排外,无论你来自哪里,她都会热情相待,街头巷尾每个接受问询的当地人都满脸带笑,帮不上忙还会满含歉意。她不冷漠,大城市里街邻老死不相往来的情景在这里几乎不会发生。她不肮脏,没有钢筋水泥的环抱,却坐拥真正的绿树蓝天。她不哗众取宠,不曲意逢迎。作为一个小城,安康有着一座城市的本分——让生活更美好,让在这里生活的人更安宁康泰。
威海 框中风景
文/卫毅
入选理由:碧海蓝天、干净的城市、低生活成本……威海是一个被山与海所围住的盆景,是大自然转了一圈之后的收笔。
历史
梁月昌老了,实际上,他看上去比62岁的年龄更加苍老,往后一缕一缕梳理平整的头发如同雕塑,给人以质地坚硬的印象,皱纹像是深凿,仿佛早已过70岁的光景。他会随手从身上的多袋马甲里掏出一个破损的、卷边儿的、水渍明显的小记事本,还有一根红色的圆珠笔。这是他的成瘾之物,如同烟斗烟丝。他也抽烟,但不及对纸笔这些个什物的迷恋。
小本子上杂乱地记着一些潦草的语句,为他每天随手偶得。“想到什么就记什么。”这件事对他有多重要?用梁月昌的老伴刘玉香的一句话来说:让他不写,就是要了他的命。
梁月昌认为自己天生就是干写字这件事情的。他当过工人、老师,他都不认为那是多么紧要的事,写作才是正途。他从客厅钻进里屋,找出一本夹着很多剪报的书,书的内页里写着:“2002年8月24日,陈卫青送来10本样书。即日记。”样书指的是他所著的《威海旧事》一书,倘若从他萌生此念、收集题材开始算起,到此书付梓,光阴已跨30载。
威海价值何在?人们为什么要到威海来?在威海出生长大并老去的梁月昌,面对这样的问题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开始喝水、抽烟,说这得好好想想,有点懵。喜欢历史掌故的他首先想到的是历史。“邓世昌应该是一个原因。”在威海有世昌路,刘公岛上有邓世昌举着望远镜远眺的巨大雕塑。刘公岛是威海的主要景点,而此景点主要讲述的是北洋水师的历史。
刘公岛上正在兴建高尔夫球场,确切地说,应是重建。岛上博物馆里的一张黑白照片中,一位留辫子的中国清朝孩童正挥杆打高尔夫球。刘公岛上曾有英国人修建的远东最早的高尔夫球场。英国人不仅带来了高尔夫球,还有足球,按照梁月昌的考证,中国现代足球的起源地,很可能就在威海。他写过《光绪年间的足球队》。
除了体育,英国人的生活方式曾给威海做出过重要的示范。梁月昌认为,如今的威海人之所以有讲卫生的好习惯,多少是从英国人那里沿袭的传统。“你知道吗,英国人管理刘公岛的时候,岛上最重要的管理者是什么人?是大医官,也就是医生。”梁月昌采访过一位曾在英国军舰上洗衣服的老人,老人告诉他,大医官什么都管。这其中包括公共卫生、船舶检疫及官办医院。对于远离国土的英国人来说,卫生对于保持健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英国人又以管理见长。
曾写下过《紫禁城的黄昏》的庄士敦曾是英国派往威海卫的行政长官。威海卫这个地名也因为英国人而远播到遥远的欧洲。1902年的《泰晤士报》曾称:“如同香港是华南商业中心一样,威海卫在未来成为华北的商业中心绝非不可能。”但这个设想终没有成为现实。香港在1997年回归祖国,而威海卫早在1930年就已经回归。
环境
刘公岛上还遗存有英国人留下的老建筑,部分仍被驻扎此地的军队使用。从刘公岛乘船往市区驶去的时候,能看到威海城市的特征:背山朝海,绿树红瓦。天晴的时候,还可以加上“碧海蓝天”这一条。从视觉上能给人以色彩夺目、层次丰富的宽阔感受。“除了历史,自然环境是威海吸引人的另一个地方。”梁月昌喝了好几口茶,总结出了第二条。
梁月昌和老伴去过国内的一些城市,觉得不如威海干净,有些城市“像垃圾堆似的”。但他们并不认为威海就已经做得多么好,有去过日本又回到威海的人对他说,拿日本的街道和威海相比,就像拿威海和中国其他的一些城市相比一样。
在梁月昌看来,威海人大体来说算是敦厚老实,做什么事情比较实在,生活得也比较平静安逸。“一个月1000多块钱就可以生活下去了。”刘玉香说。有一种说法是,威海是“养活穷人的地方”。
在威海,能经常听到外地口音,比如东北口音。郝大姐从东北来威海十来年了,从老家的工厂下岗后,她就跟着其他老乡来到威海做事,偶尔回东北,反而已经不习惯。“来威海的外地人大都是两种人,一种是没钱的,来这打工;一种是有钱的,来这买房。”
刘玉香和梁月昌每天晚饭后会到海边散步。在海边,他们会遇到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人,大家一聊,他们就发现外地人挺多,“有安徽的、陕西的,在这边买了房,夏天来度假,冬天就回去了。”
在威海的街头,各种招牌和指示牌往往有中、英、韩三国文字。市中心还有专营韩国商品的韩国城。威海是离韩国最近的中国城市,这些年到威海来做生意的韩国人不少,去韩国留学的威海人也挺多。前些年,梁月昌办过给学生补习的辅导班,他的班上就有好些个韩国小孩。过年的时候,韩国小孩来到他家里,扑通就跪地上给他磕头,这让他印象深刻。“韩国人比我们还传统。”
威海街头的人并不多,若不是下雨天,出租车经常是放空在路上跑。但在刘玉香眼里,和以往相比,威海已经热闹得多了。
在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刘玉香有一次在逛威海百货大楼的间隙,闲来无事,坐在大楼前掐着表数过往的车辆:一辆、两辆、三辆……“5分钟,我数了一下,过去5辆车,我心想,妈呀,一分钟就过去一辆车啊,车可真多啊。”刘玉香笑了。
矛盾
威海就这么安静地存在着,许多人来,许多人往,许多人心甘情愿,许多人心有不甘。按梁月昌的话来说,威海就是一个被山与海所围住的盆景,是大自然转了一圈之后的收笔。
僻静之处有不被打扰的美,也有远离外界的疏离感。“威海适合养老,不大适合年轻人创业。”梁月昌说他这么些年没有离开威海,并不是不想离开威海,而是出不去。多年里,他都试图通过他的笔杆子为自己赢得人生的荣誉。他最开始写的是小说,投到北京的刊物,数月没有回音,最后遗失了,“我如果在北京,就可以直接找到编辑部去。”在他看来,没到大一点的城市,人文的圈子就没法接触,关系没法建立,自己所怀之才就没人赏识,“哪怕是在济南也好啊。”
为什么写《威海旧事》?梁月昌觉得是被文学的现实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在这个角落里收集一些本土的奇闻轶事,还算是有些特点。
在很长一段时间,梁月昌早早就起床了,背着干粮就往澡堂子方向去。威海人,特别是老人,喜欢泡澡堂子,早上四五点钟,天蒙蒙亮,就有人走在去澡堂子的路上,等待第一道热水的浸泡。
在澡堂子里,梁月昌会跟各种人闲聊,然后他就会掏出那个破损的、卷边儿的、水渍明显的小记事本,用圆珠笔记下这些闲谈之语,作为写作的素材。在另一些时候,他同样是背着干粮翻山越岭、涉水渡海,找那些老人聊威海,有时候一个人就能聊十几次,聊一次就是一天。他的这些举动,让他在一些威海人眼里成为了怪人,“威海人实在,他们觉得你做这些事干什么?”
身处“盆景”的苦闷让梁月昌一直想着离开威海,想着想着,就老了,他将自己的人生归在失败之列。但当他偶尔出去一段时间,又想着回来,在威海,他会感到温暖。“痛苦而又温暖,这就是威海给我的矛盾感受。”
1986年出生的威海人闫大伟已经开了好些年出租车。他没有离开威海,他觉得在这里生活得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载着我们在威海沿海的山道上行驶,遇到景致动人处,他会熟练地停下车来,让我们拍照。
闫大伟带我们去了威海的孙家疃,本地人俗称的“山后”。梁月昌极力推荐我们到“山后”去看一看。威海的山宛若屏风,屏风的一侧是热闹的市区,转过屏风去,是宁静的后花园。许多漂亮的欧式临海别墅在这里兴建。而住在别墅里的大多是当地的渔民。闫大伟向我们描述了一个经典的场景:半山腰上的一幢白墙红瓦的别墅,面朝着无敌海景,早上,太阳从海上升起,别墅的门开了,渔民们穿着简陋的工作服,开着手扶拖拉机就出来了。
外地来此的购房者喜欢海景房,和大城市的房价相比,这里的房价并不贵,售价在每平米六七千块钱。但对于本地人而言,除了住在海边的渔民,基本上不会有人买海景房。“海景房度假住一下还可以,但长年住在这样的房子里,被潮湿的海风吹着,关节会受不了。”
在孙家疃,也就是“山后”,连日的雨水停了,蓝天呈现,将原本面目不清的海水染成了蓝色,海风带着浪花,轻拂着沙滩。在人迹稀少的沙滩上,一个铁制的房子模样的框架立在那里,透过这个框架,从不同的方向可以看到不同的风景。这大概就是威海。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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