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一群尿毒症患者,靠透析维系生命。他们分别来自北京、内蒙古、山西、河北、安徽、黑龙江、吉林……他们选择通州区白庙村的一个院落,组建了一个“自助透析室”。这是一个10人组成的特殊“大家庭”。维系这个“家庭”的,是三台透析机。这是他们共同的“肾”。
进入这个“家庭”之前,他们都签署过一份生死合同:“……如在透析过程中出现任何问题,都与合伙人无关,包括死亡,一切都自行负责。”
他们知道,私自组建透析室是违规的。但是,在医院高昂的透析费用面前,他们选择了违规。他们说:“我们的原则就是,活着。”
-特写
阳光院落
推开一扇绿漆铁门,一个约300平方米的院子就呈现出来。院内两侧八间平房,分别是透析室、卧室和活动室。
这时,28岁的王新阳在活动室里唱卡拉OK。他唱的是《珍惜》,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唱到“就算人有悲和欢,谁能够不扬梦想这张帆”时,他的眼圈红了。
魏强安静地站在一旁听。吴艳蹲在地上,抽着烟,烟雾笼罩着她略施淡妆的脸。胡爱玲包着花头巾,坐在阳光下织毛衣。毛衣的颜色蓝绿相交,呈现树叶的花纹。
王新阳唱完了,胡爱玲过去接过话筒,和着音乐开始轻柔地吟唱:“小城故事多……”
唱完,她羞涩地冲大家笑笑,走出屋子,到院子里整理墙角的玻璃瓶。这些都是她的生计来源。拾荒是她的营生,用以支付透析费用,维持生命。
对面的一间屋子里,23岁的女孩李丽丹躺在床上,正在做透析。掉了漆的血液透析机一刻不停地清洁着她的血液,发出嗡嗡的声音。血从她的动脉涌到了透明的塑料管里,迅速地流动着。旁边的一间房,水处理机产生的纯净水也输送过来,与透析液混在一起,清除血液中的毒素。反复过滤之后,干净的血再流回她的体内,她渐渐恢复了生气。
阳光洒满整个院落。墙外,一树杏花开得正好,伸进了院子里。
最多的时候,这个以“自助透析室”名义组成的“大家庭”里曾经聚集了17个人。随着各地相继推出的医保优惠政策,一些人的境遇发生了改变,他们渐渐离开了。现在,这里还剩下10个人相依为命。
生的渴望
王新阳,28岁,“自助透析室”的发起人,发病于2002年夏天。其时,他即将警校毕业。有一段时间,他经常两腿发软,走路不稳。毛孔一出汗,便冒出乳白色的小颗粒,随手一碰,就发出噼里啪啦的破裂声。他知道,那都是毒素。
看了化验单,医生说,你快叫亲属来吧。父亲扔下农具,从密云农村的田里跑来。听到医生说“能吃点啥就吃点啥吧”时,父亲的眼泪立即流了下来。
尿毒症是不治之症,患者想要延续生命,只有两个办法:一、换肾,二、透析。换肾,不仅肾源稀少,手术费也非常昂贵,且术后排异反应风险很大。透析是指借助设备对血液进行过滤,将因肾坏死而不能清除的身体毒素和水分过滤。
王新阳选择了透析。他说,透析过后,痛苦会暂时消失。“人一下就感觉舒服了,又会无比渴望活下去。”
透析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断。体内的肾彻底停止工作,透析机就是他们的“肾”。但这个“肾”价格昂贵。在医院,一次透析,费用在300元至500之间不等,另外还需要支付一两百元的其他费用。普通患者一个月大约透析10次,费用在5000元左右。
自建透析室
2003年,王新阳开始琢磨能否自己买台透析机。他和两个病友商量好合作。22万!一台新机器的价格打碎了他们的计划。那时,三个人最多能筹到9万块钱。只能放弃。
2004年夏天,他听说有人转让两台二手透析机。他立即跑去看。两台30多万。还是买不起。
王新阳不甘心。近半年的谈判过后,对方终于让步了,价格降到了两台18万。王新阳与病友张伟东合买一台,另一个病友梁军单独买了一台。
机器运到了王新阳在河北燕郊租的小院里。他很开心,骑上摩托车就去找他在河北大厂县的病友陈东明。陈东明比王新阳小4岁,王新阳住院第一天就认识他了。在医院时,两人同吃同住,关系特别好。
“我想跟他说,大哥现在自己有机器了,不用再求别人了。有钱你给大哥一个成本,没钱大哥供着你。”王新阳说。
陈东明家没有电话,王新阳也没有去过他家。但大厂县就只有两三家医院可以做透析。王新阳挨个找,却没能得到陈东明的消息。他只好先回燕郊。
路过市场,他买了10斤牛头肉,10斤牛蹄筋。很多病友都已经闻讯来到他的小院了,准备晚上好好庆祝一下。
回到燕郊以后,他又设法要来了陈东明邻居家的电话。电话接通了,却得到了陈东明已经死亡的消息。
王新阳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回去的路上,寒风冻僵了他的脸。那顿牛肉,没有人吃好。
就这样,悲喜交集中,一个透析室建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