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7月的一天,郭玉良的妻子因产后大出血死在北医三院,并欠下了53万元医疗费。这个河南来京打工者无力偿还这笔费用。不偿还费用,医院就不同意他带走妻子的遗体。
医院建议他将妻子的遗体捐出用作医学解剖,这笔医疗费就可一笔勾销。郭玉良觉得,如果那样做,他无法承担一辈子的良心债。半年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医院太平间外守望冷冻的亡妻。
还钱或者捐献遗体
1月18日下午2点,郭玉良赶到北医三院太平间,想看看妻子张桂梅的遗体。太平间附近没人,几间办公室都落了锁。郭玉良有些不安,听说这里搞装修,不知道妻子遗体还在不在。
等了一会儿,太平间门口走来一个人,“你是谁的家属?”“张桂梅。”“你把账结清了,医院开了单子才能拉走遗体。”郭玉良说,“知道知道,我是想看看她。”“没单子看不了。装修呢,人也不在这。”
半年前,张桂梅产后病危,在北医三院抢救47天后死亡,留给郭玉良一对儿女,还有欠医院的53万元医疗费。因为还不起钱,她的遗体一直被冷冻在北医三院太平间。
眼看春节就要到了,郭玉良最大的愿望就是带着妻子的骨灰一起回老家。他打算再找医院谈一谈,医务处工作人员周利平接待了他。得到的答复是,一是可以分期还款,给医院法律上的保证,承诺在一定期限内还清。
郭玉良说,“医院早就提过这个建议,可我根本还不起。”只有小学文化的郭玉良算了算,要还这笔钱,得打工50年。现实是,他还要养活一对儿女和老父亲。
周利平说,还有一个办法,把张桂梅的遗体捐出来,用作医学研究,这样就不用还这笔钱。
“这只是医院的建议,不会强加给你们,考虑一下。”周利平说,遗体捐献后将提供给医科大学,用于医学解剖和制作标本。
郭玉良说,他不敢想象,将自己的妻子送上解剖台。那样做,他一辈子良心都会不安。
妻子产后大出血
郭玉良离开医院,回到清河马房村的暂住地。
他和妻子在这里租了一间七八平方米的小屋,房租每月210元。2006年夏天,29岁的妻子在家待产,郭玉良给一家公司打工运装空调。夏天是装空调的旺季,装一个空调20元,最多一个月挣到两千元,冬天收入则很少。
郭玉良说,那段日子,他和妻子盼望新生命的降生,生活拮据却充满欣喜。
2007年6月9日凌晨,郭玉良带着4000元将待产的妻子送到上地医院。他打听过,这家医院生产比较便宜,只要两三千元。妻子很健康,郭玉良之前带妻子去小诊所,花60元做了两次B超,显示胎儿正常。
当天凌晨5点43分,张桂梅剖腹产下一个3.3公斤的男婴。张桂梅产后出血,濡湿了身下的棉垫。上午8点多,医生通知说,产妇需要输血。郭玉良赶紧找老乡借了4000元。输血一小时后,张桂梅的气色好了很多,还吃了一块西瓜,有说有笑。
这种状况并没有维持多久。当天下午3点多,她的精神状态急转直下。诊断结果是,产后出血、妊娠期急性脂肪肝、DIC(弥散性血管内凝血)。医生通知说,白细胞急剧增长,必须准备4万元转院。郭玉良一听就哭了,他已身无分文,只得向老家求助。亲戚们凑了4万元,汇到他的银行卡。
2007年6月10日凌晨,上地医院的救护车将张桂梅送至北医三院。
拖欠医院53万元
北医三院医生说,必须立即进行开腹探查术和清除止血术。郭玉良交了2万元押金,躺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等待,到天亮也没合眼。
几小时后,张桂梅被送进ICU。2007年6月11日,ICU的医生通知,2万元用完了,已经欠费1.4万元。郭玉良又交了1万元。6月14日,医院通知他,钱用完了,还要再交。郭玉良拿出了仅剩的1万元,“只要能保住妻子,花多少钱也愿意”。
他向所有能帮忙的人求助,总共凑到了六七千元。半月后,医院通知他尽快筹钱,欠费达到20多万元。
医院没有因为郭玉良交不上钱而停止治疗张桂梅。这期间,张桂梅的病情有所好转,摘掉了呼吸机。6月25日由ICU转入产科病房,当天下午又出现意外,张桂梅吐血了,医生说必须马上转回ICU。但她执意不肯,坚持要住在普通病房。
“因为她问过护工,护工告诉她住ICU要花很多钱。她以前问我花了多少钱看病,我都骗她说是一万多,就怕她舍不得钱不肯看病。”郭玉良说,他没能瞒住妻子。
随后,无论郭玉良和医生怎么劝说,张桂梅都不肯再进ICU。她打着滚,歇斯底里地哭喊,吐了两半盆血。几小时后,她精疲力竭,无力抗拒,才被送进了ICU。经诊断,张桂梅的胃大面积溃疡,保守治疗无效后,2007年7月2日再度开腹手术,全胃切除。
“弟弟快要崩溃了,医生说什么都听不明白,每次都是医生先告诉我,我再跟他说,让他签字手术。”郭玉良的二姐郭玉娟说,到了2007年7月9日,医院的欠费通知单上已经到了42万元。
郭玉娟说,张桂梅住院后,她和郭玉良一直睡在医院走廊。晚上,两人一般睡得很晚,只是为错过早饭时间,省下一顿饭钱。有时早上醒来,身边会有一瓶水、一个桃子,都是好心人悄悄放下的。
“医生也知道我们的难处,他们也很无奈,有时候见了面就捻捻指头示意交钱,也不多说。医生说张桂梅那么年轻,还有救活的希望,一定会尽力抢救。”
2007年7月14日上午,张桂梅因持续高热、腹腔血肿、脾梗塞,再度开腹探查,切除子宫。这次手术后,相继出现循环衰竭、呼吸衰竭。7月27日早晨,郭玉良见了妻子最后一面,妻子去世了。
尸体无法火化
按照河南老家的风俗,死者遗体在家停放一般不超过三天,火化后请风水先生选个日子,就要入葬。
郭玉良想让妻子入土为安,但他没有钱,办不了结算手续。7月31日,他从北医三院住院处拿到一份催款通知单,医疗费用近57万元。除了预交的4万元,还要再交53万元。当时,北医三院ICU的朱大夫告诉他,现在没有钱,可以签个还款协议。郭玉良没同意。
2007年8月底,医院来电询问是否火化遗体,郭玉良无言以对。“他整天整天抱着头蹲在地上,眼睛发直。”郭玉娟说,巨大的打击让弟弟失去正常的行为能力,“不说话也不吃饭,偶尔说话了就语出惊人,说要点炸药,或是自杀。我只有整天跟着他,怕他做傻事。”
郭玉娟想帮郭玉良重新站起来,因为他还要抚养6岁的女儿和嗷嗷待哺的儿子,但靠在美容院打工为生的郭玉娟没有这个能力。她四处奔波,向各个机构、部门求助,都没有结果。
北医三院医务处负责与郭玉良接洽的周利平对他们的境况非常同情。他说,医院在家属没有交纳预付款的情况下,积极抢救病人。询问家属得知,死者生前没有医疗保险,也没有农村合作医疗,但医院并非慈善机构,也需要经营生存。知道他们并非恶意拖欠,所以才提出或者分期付款,或者捐献遗体,或许开明的家庭能够同意。
这两个选择,郭玉良都不能接受。他只能继续留在北京,打工养活一对儿女。
他给近8个月大的儿子取了名字———郭京鑫。郭玉良说,取这个名字是为了让孩子知道,他是在北京出生的,并且花了很多很多钱。(记者 赵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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