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实录

　　舒欣 笔录 田草 口述

　　她很瘦，很苍白，一眼看上去便能感觉到那种病态。她说目前身体状况很不稳定，常常会头昏胸闷。“医生说我的生命最多只有11年。”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是一种很深的绝望。

　　可是我问她你后悔吗？“不后悔，”她很快地说，“我依然爱他。”我说为了这份爱搭上生命也没有后悔过吗？她的眼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我只后悔不该生下儿子，让孩子跟着我受苦。”她依然说，“只不过我从来没后悔过爱上他。”

　　能把自己的爱说得天花乱坠的人，实际上爱得并不深。——彼特拉克

　　爱情使是非概念混淆不清；强烈的爱情和骄傲的野心都是没有疆界的。——约·德莱顿

　　真爱不可能长期掩盖，无爱也不可能长期伪装。

　　HIV的晴天霹雳

　　艰难过后不见彩虹我已经无可奈何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煎熬，我的心情终于可以慢慢平静下来了。可是一切都没法过去，儿子每天在眼前，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病一发作起来就身不由己，那种疼痛相信别人就算不了解，你也一定会了解的。可是，你却突然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不是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把我们母子彻底从你的生活中剔除掉，可以完全不用背负良心和责任。虽然我也认为跟你计较这些很没意思，但毕竟我和儿子还要生活。我现在每天要吃药，不能工作，儿子眼看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你让我怎么办？

　　记得认识你时，我们还是同事。我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你所有的理想，对事业的追求，是那么深切地打动着我。虽然当时我有丈夫有儿女有家庭，虽然丈夫一直以来对我都挺好，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虽然你不能离婚，但你会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当时我是多么感动啊，我以为你是真心爱上了我。当时你妻子还在阳江老家，江门就成了我们的天堂。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没计较过。你生意失败时，我借钱给你；你需要我时，我陪在你身边；你满脸满身长东西，朋友都说不知得了什么怪病，我也从没嫌弃过。记得2006年我发现自己怀孕，我丈夫马上意识到那不是他的孩子，要求我打掉，可是我不舍得，因为这是你的骨肉。

　　怀孕期间身体很差，还有一次差点小产，我都扛了过去。可是生下儿子第二天，疫控中心的人找到了我，当他们明确告诉我，我已感染了HIV时，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当我把这事告诉你时，你一脸的惊恐让我明白，你早已经怀疑自己的身体了。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你前一个女朋友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当时你就怀疑她的死因。当时，儿子刚刚出生，医生说新生儿没做过感染阻避的话感染的概率是非常大的。当时我觉得像是揣了一颗炸弹在怀里，随时都会把我炸得粉身碎骨。我知道和你在一起是我自己不检点，而且很不光彩很不道德，我自己做错了事我自己承担责任我无话可说，可是孩子还那么小，他是没有错的。还好后来上天可怜，儿子确诊没有感染，我已经非常感激上天。

　　事至如今，我并没有后悔过或者埋怨你什么。记得你害怕不肯去疫控中心拿检验结果，我还一直劝你要面对现实。最后我刚满月马上就陪你去拿结果，在证实你早已患病而且如果不马上服药可能只有几个月生命时，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当时你欠了人家十万元的债务，又身患绝症，每天恐惧得睡不着觉。是我留在你身边，陪你流泪，鼓励你振作，看着你服药后身体慢慢好转，看着你的生意一天天走上轨道。就算我们不是结发夫妻，但我们总算一起共过患难。我以为你起码可以遵守你的誓诺，一生一世和我在一起，不离不弃。

　　艰难过后不见彩虹

　　儿子一天天长大，长得越来越像你，丈夫实在无法忍受我的背叛，最终选择了离婚，所幸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所以并没有把这个可怕的病传染给他。可是你的妻子就没有我丈夫幸运，她也被证实感染了此病。我们还曾经一起去医院看病治疗，虽然她常对我出言不逊，但我还是尽量忍耐。医生说我们最多只有11年的命，我只想在有限的生命中多一点时间和你在一起，同时我也希望你能为儿子想想未来。

　　可是，当你的生意一天天好起来之后，你为你的孩子们买了保险，当我希望你为我们的儿子也买一份时，你只是让朋友送来了一张350元的保险。你说你没有钱，可是你却买了车，经常与朋友出去喝酒按摩，还叫小姐。我一次又一次地劝你，既然知道自己有病，不要再出去叫小姐，不要再把这个可怕的病传播给别人。然后，你开始不让我带儿子到你的档口去玩。当我的丈夫提出离婚时，你让我把儿子送给别人，不要离婚。我想了很久，想自己身患绝症，儿子的亲生父亲也有这种病，我丈夫已明确表示，我们的孩子他会负责抚养成人，但对于这个孩子，他也无能为力。痛定思痛，我也曾下定决心找了户人家，想只要有人肯收养，起码儿子可以有一个好一点的未来。可是在我把儿子送走之后，你却突然要求我把他要回来，你说你会负责儿子的生活，说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最后，我相信了你的话，把儿子带了回来。可是你却不肯为儿子买保险，宁愿拿出20万去买股票。对于儿子，你一会儿说你家人喜欢他，就把他带回去几天。可是在我犯了风湿关节炎痛苦不堪时，希望你帮忙带几天儿子时，你却理都不理。

　　想想儿子长到今天，你到底付过几个月的生活费。而且你还说不想不明不白帮人养儿子，竟然带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去做亲子鉴定。因为爱，我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了你，可是后来，你每天开着小车招摇过市，却不愿意给我们母子一点生活费。我离婚后无法工作，只能在家里带孩子，因为我和前夫的两个孩子也由我照顾，前夫会给他们两个生活费。可是我和儿子的生活靠什么呢？积蓄一天天减少，我只能感到越来越绝望。你只是说你没钱，等有钱了会照顾我们，我还能相信你吗？记得上次我没药吃时，病情发作，痛得无法忍受。

　　其实之前一周我就告诉你我的药吃完了，让你给我送点药过来，可是你没送。当我半夜痛得受不了打电话给你时，你老婆竟然说让我找根绳子上吊算了。从那一刻起，我对她所有的同病相怜所有的内疚都荡然无存，人活着都不容易，为什么要如此伤害我。我陪你走过了风雨艰难，却唯独我没等到彩虹。

　　我已经无可奈何

　　此时此刻，我不知该用什么方式爱你，我也不能把你当成一个美丽的谎言一笑而过。因为儿子每天要生活、吃饭，我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你作为一个男人，让我身患绝症，然后你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你觉得这样做对吗？本来我也准备不再纠缠你，可是你竟然打电话给我让我不要打电话到你家，你说我的电话让你和老婆吵架。真好笑，是因为我的电话你们才吵架吗？难道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不会让你们吵架吗？既然如此，当年你明知我是有夫之妇，为什么接近我，为什么说爱我？为什么把这样的病传染给我？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命不会超过11年，那么小学还没毕业的儿子，他怎么办？就算我不为自己，但我总不能不理儿子吧，他也是你的骨肉，为什么你从来没为他想一想。

　　你以为你突然关了档口，回了老家，我就从此再找不到你了吗？你就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吗？我是一直爱你的，所以如果你不愿意本来我也可以和你再无瓜葛，但是现在我做不到，因为我必须为儿子讨个公道。我可以不要自己的生命，但我不能让儿子无所依靠。你以为你把所有的财产和钱过户到你老婆名下你就聪明了，我就拿你无可奈何了，其实不是的，如果我要讨还公道，我就一定会有办法。我对生命、对未来已经完全绝望，因为我一无所有。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才要为儿子找一条生路，你可以不管我，但是你不能不管儿子，那是你的责任。

　　说到这里我真的很累很累，也非常无奈。我曾经是那么爱你，可是现在，对于爱，我除了满心伤痛，就是满心无奈。我也想有志气，不用靠你，靠自己的能力养大儿子，可是我可以吗？我的身体允许吗？

　　其实我能花你多少钱呢？我吃的药是免费的，所花最多的也只不过是儿子的生活费。既然你有钱买车买股票，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的儿子计算一下未来。我们都是没有未来的人，难道你忍心让你的下一代也生活在艰难困苦中吗？

　　她看着我，眼睛里完全没有神采。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说没有，什么打算也没有。我说你要保重身体，争取把儿子养大成人，她苦笑着说：“那是不可能的，我最多只有11年的命，11年，儿子应该还没小学毕业吧。”

　　我无言叹息，有什么痛，能比生离死别更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