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中的阿尔村
这两年,乡里采虫草的人越来越少。养羊人家把羊赶到海拔高的山上草场,留几个老人照顾,到秋天才赶下来。外出打工的虽不多,但壮劳力会去龙溪沟的小水电站打工,一个月五六百元。
和汶川其他村庄一样,龙溪乡是成都的蔬菜供应基地。1998年后,乡里就以种菜为主,主要是白菜和莲花白。全年就一个菜季——4月谷雨过后,犁地、打平、打沟、上肥、铺地膜,直到6月底,要忙活3个月。每亩菜运到成都差不多可以卖三四千块。错过了菜季,一年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也就没了。
闲时,大家会聚到太阳比较足的几户人家房顶吹牛,摆龙门阵。秋季丰收,全寨人在房顶晒粮食,一起跳锅庄,对歌。
大地震前,杨俊清家的白菜已经种上,地震后改种土豆,地膜也没有撤。6月底他回家时,他家的土豆明显比弟弟家的小。那些种莲花白的人家就更惨了。路不通,卖不出去,也没人去收,菜全烂在地里。从进龙溪沟的第一块田开始,村村如是。
大地震当日,杨俊清正在山里采羊肚菌。这天他收获不错,3小时里就已采到三四斤。这种菌在街上很好卖,七八斤生菌晒成1斤菌干,可以卖到600多块。
他已经采了近10天。每次都是当天来回。在龙溪乡,采羊肚菌的日子和采虫草相差约半个月。
大地震发生时,他在山梁上。起初他并没在意。在龙溪乡,地震不算新鲜事,一般都是晃几下就过去。可这次不同,地晃得越来越厉害,大山裂开口子一张一合。
杨俊清赶紧双腿跪地,手掌合十,向所在山的山神和地神磕头,也被称为“龙神祷告”。山神似乎并不领情。余震小一点时,他停止磕头,坐下来抽烟,直到把带来的一盒烟全部抽完。
抽完烟,他决定下山。
下山路上杨俊清遇到来寻他的媳妇。从媳妇那里,他得知自己在阿尔小学上学的两个孩子都没事。走到村口,太阳还没落山。村子里哭闹声一片,烟尘弥漫。很多人躲在龙溪边上叩头求神。
有人对杨俊清说:你要挺住。他的大哥杨俊峰进沟修阿尔小学的引水池,大地震时山垮了,石头把整个池子都埋了。
天黑后,杨俊清叫了几个胆大的,和他进沟子去“抢”尸体。几个人刚摸到杨俊峰的尸体,突然余震,山又开始垮,几个人吓得跑回去。第二次,尸体还是“抢”出来了。
按习俗,杨俊峰属于“凶死”。
旁边的人对杨俊清说,明晚把尸体烧掉。杨说不行,要避免疫情,要立即烧掉。现场只留下不到7个人,负责焚烧尸体。亲属都不叫来,大姐、三弟一家没有参加,父母也没参加。
杨俊清找姨弟朱金龙做法事,过程不过5分钟。接下来是烧尸体,这晚雨很大,到凌晨3点多才烧干净。他穿的用的,也在旁边烧了。灰埋起来,用石头堆成坟包。
折腾一夜,杨俊清从山上带回来的羊肚菌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按阿尔村的习俗,老年人一般分开,各自和一个子女过。一个子女供养两个老人的情况很少。杨俊清的父亲本来和单身的大哥一起,母亲和三弟一起。大地震当晚,父亲就和杨俊清一家住帐篷。
寨子口那个祭祀塔也垮了,白色的塔尖朝上,落在田里,没有人管。过年时,那本来是全寨人一起祭拜天神的地方。
雨一直在下。
大地震过后,村里组织壮劳力,用了3天把到乡里的山路勉强打通,但只能过人,车和拖拉机依然过不去。很快,解放军进村救援,要求各家把狗集中打死,防止疫情。在村里,杨俊清是村团委书记。他带头把家里的狗和亲戚家的狗领去打死。
杨俊清和周围3家人住在一个帐篷里。
再过三四天,从乡街上回来的一个小伙子给杨俊清带来通知。通知上说,请他和其他两个释比传承人朱金龙和余正国去北京演出。
这场演出地震前已安排好。管吃管住,每天还给100块补贴。
杨俊清决定去,一是为了感恩,二是为了申报羌民族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5月24日,3人徒步3个多小时到乡里,打座机叫县文体局过来接。
帐篷寨落
7月1日,太阳下山,朱亮吉和十几个突击队员一块到烧烤摊吃烤猪肉。
朱亮吉是杨俊清大姐杨俊珍的孩子,是下一代里最大的孩子。
烧烤摊就在龙溪乡灾民临时安置点入口处,旁边是油盐酱醋的小摊。安置点在汶川县城往都江堰的道旁,是板桥村的地界。这条路直通龙溪乡政府的临时办公点,由几个蒙古包组成。路两旁都是帐篷,住着龙溪乡5000多名灾民。
这天中午,突击队清理帐篷村寨前后两条沟的淤泥,尤其是公路那两个厕所旁的沟子。前两天下大雨,沟里有不少淤泥。这些突击队员年龄都不大,也就十七八岁。朱亮吉是他们的头。
岷江边上的气温比山里热许多。杨俊清的母亲,和村里其他的老人一样,仍旧穿着羌人特有的长袍。
杨俊清回家时,杨俊珍正在绣第二双鞋垫。她的长发几乎到腰。这里的女人一般都把头发留长,每次梳头会把掉的头发攒起来,到街上去换各种颜色的线。两三个月的头发换的线够做一双鞋垫。朱亮吉刚好一年需要4双鞋垫。
挑花刺绣是羌族传统手工艺的主要组成部分,早在明清时期就已经十分盛行。其中,挑绣是羌族妇女最喜爱的表现手法,各寨子各有自己的风格。在龙溪乡,每个村子的刺绣样式就不一样。朱亮吉一眼就能分辨出哪双鞋垫或者衣服花边是阿尔村的,可是要说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他妈妈也说不清楚。
搬迁到安置点后,几乎每家帐篷里的女主人都开始刺绣。杨俊珍是在到安置点第三天才开始的,不过她做得很快。头一双鞋垫给朱亮吉做的,只用了1个星期,格子花纹缝得密密麻麻。
朱亮吉很快就要走了。7月1日这天有人从街上带话给他,说7月6日威州中学的学生去成都复课。在龙溪乡,他算乡里数一数二的好学生。
朱亮吉和他的突击队员都是羌族,都能说羌话。龙溪乡的大部分孩子还能说羌语。他们汉话、羌话混着一起说。沟子外能说羌语的地方就不多了。
朱亮吉的大妹妹也有一件浅蓝色的志愿者背心。她从来不会拿起针线来绣花。
往年,这是村里女人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喂猪、种地、收拾家务够忙一整天;只能在农休时刺绣,一双鞋垫可能要两三个月才能做出来。可现在,好手只要5天就能完活。
孩子有去深圳或广东其他地方读书的,家长就让孩子把绣好的鞋垫、拖鞋、袋子拿去做礼物。也有想做好了拿去卖的。这几年一直有背包客到阿尔村旅游,他们都会买。现在还没有人到安置点来收购,但他们相信有人会来买。
朱亮吉的小妹妹是阿尔小学羌语儿童合唱团的成员,6月1日已经被接到深圳念书去了。大妹妹本来在桑坪中学念初中,现在还没有复课的消息。
能够继续上学,朱亮吉就踏实了。他给自己的目标是过两年报考四川大学,将来当医生。他对释比文化没什么兴趣。
搬还是不搬?
6月底杨俊清从北京回来,直接进了帐篷。次日他去给家神上了三炷香,告知天神和地神搬家的事情。家里没男人,走时也没有跟家神告别。
按习俗,寨子里每户人家主事的男人在搬家时要跟家里的主神通告。隔壁垮坡村60岁的老释比杨贵生,搬家时给家神点了9炷香,还祷告道:“祖老先人,因为5·12地震,房子倒塌了,路垮了,我们不能在家住了,我们得离开你们。祖老先人,祖老先人,无论走到哪里,你们都要来保佑我们……”
敬完神,杨俊清到大哥坟前烧香,说自己地震后去北京表演,没有陪他,很抱歉。
这次搬家虽是临时避险,但龙溪乡很多百姓不想回去。阿尔村有句老话说,穷不离猪。在这里,人离开猪,就等于没有肉吃,因此猪不用来卖,而是一家人一年的荤菜。但杨俊清和很多村里人把猪卖了。一般家里会养2到4头猪,每年过年时杀掉,挂在房梁上做腊肉。有的家把腊肉也卖了。
7月4日晚,乡里几千人把龙溪乡政府围了两个小时。原因是村里有人传乡里要村民搬回去搞自救。据说,几天前俄布村有个村干部跟乡里吼道:我把家神都请下来了,让我搬回去,我现在就跳岷江。
葬礼次日,杨俊清从山上坐车下来。杨俊清忽然说,搬吧,不住这里了。
这位释比文化的传承人也不愿意在山上的羌寨里住下去了。 (秦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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