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天健,祖籍福建,生于成都,2001年,晋升为剑桥大学的Reader(Reader是英国大学教职体系中独有职位,表示获得的人已获教授资格),成为该校近800年历史上第一位获此职位的中国大陆学者,并就任皇后学会的学术总监;2005年,晋升为该校教授;2004年7月,受聘为西安交通大学(下简称西安交大)副校长,成为教育部直属高校面向海外公开选拔的第一位副校长;2006年10月,获得第六届“中国青年科学家奖”。
对“世界一流大学”,卢天健有自己的见解,“越是一流大学,越是崇尚学术无上的自由,就像我这个名字所隐含的那样,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不 惑
记者:您是2004年7月正式就任西安交大副校长的,那份就职宣言现在读起来依然激情洋溢,“17年前,我是交大的学生,我在这里成长,现在,我回来了,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回来的。”从剑河之畔到黄土高原,回归的一步如何迈出?
卢天健:记得那是2004年3月份,西安交大的合作者给我带来这样一个讯息:即将换届的西安交大在酝酿一项重大的举措——把所有八个副校长的职位拿出来,面向全世界公开招聘。这是国内第一次,在世界范围内也是了不起的改革。
“你愿不愿意争取这个位置?”他的话勾起我无限沉思。因为那年我恰好40岁,十字路口,该何去何从?
记者:四十不惑?
卢天健:(笑)我那时没到那个境界,很是“惑”了一阵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两个选择确实各有诱惑。
很多人,包括我自己,都把去剑桥教书当作梦寐以求的目标。它有“世界上最美的大学”之称,闲庭信步、游目骋怀时,眼前的每一幕都充满诗情画意。我的办公室后面就是一大片绿意盎然的草坪,静谧的剑河贯穿其中,诗人徐志摩当年就是在这里留下了《再别康桥》的动人诗句。令我沉醉的还有宽松的学术环境。一年只有三个学期24周的教学任务,之外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原则上可以到世界上任何地。但这种“舒服”,有时又让我觉得茫然与虚空,40岁就抵达这样一种状态,是不是很“危险”?会不会过早地丢掉了激情?
剑桥800年的历史上,从未有一个外国人当过副校长,校长更别提,我清楚地知道,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很难有更大的发展空间。40~50岁是一个人最成熟、最绚烂的年华,如果找到一个平台,主管教学、科研方面的工作,把国外17年的所学所思所想运用于祖国,或许可以更大地发挥我的用处。
记者:轰轰烈烈的全球大招募,是什么让你脱颖而出?
卢天健:应该是我长达十年的在海外从事教学管理的经验。回来后,教育部的领导和一些朋友告诉我,自改革开放以来,海归者不下20万人,但绝大多数只在国外短暂地念过几年书、或访问进修过,真正在世界一流名校做到终身教授、正教授然后辞职回国的,屈指可数。一个普通的学生或教师,关注的层面可能就不那么宏观,也很难有机会深入了解一所大学的精髓,了解它的运作规律。
新 政
记者:古诗云,“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雾里看花总是美好的,只有真正躬耕于这块土地上,才知道理想与现实的距离。回国后有没有觉得不适应?
卢天健:我跟祖国一直没有疏远,在国外也经常看电视、上网,了解各种动态,与大使馆也保持比较密切的联系。在剑桥,也接待过大批国内的访问学者及各省、市考察团,他们带来许多鲜活的讯息。很多思考,在那时就已经萌发了。
记者:思虑最多的是什么?
卢天健:关于高等教育的教学质量。我们现在的学生,特别是高层次人才,质量堪忧。说得直接点儿,到现在,我还没看出哪儿能冒出能拿诺贝尔的。我们的本科生很优秀,相当一部分硕士生,也是有水平的,但更高层次的人才,没人要。一个学生,博士毕业了,去国外做博士后,人家欢迎,但出站后想留在英、美等国像样的公司或高校里,很难。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的博士生质量达不到国外一流大学的标准。
我们肯定不能说,我们的学生就比别人的笨,是什么贻误了孩子们?机制的问题?想象力的问题?我一直在思考高等教育的理念在哪个环节出了漏洞,回国三年来所做的主要工作,就是把这些问题一个个破解。
记者:从哪里开始“做手术”?
卢天健:大概是在2005年12月份,机会来了,教育部召集西安交大、华中科技大学、哈工大等三所高校的负责人在北京开了个会。会上领导说得很诚恳,“国家也意识到我们研究生培养的方法需要改进,改革又不可能一下子在全国推进,想把你们这三家大学作为试点单位。”
我感到很振奋。现在很多高校的领导,观念还不到位,言改革必提收费,一提收费媒体就会炒翻天,闹得学校与学生、家长的关系很对立,很紧张,这是不妥当的,也是不明智的。提高研究生培养质量,可以从加强研究生与导师之间的关系做起。目前研究生的学费与生活费都由国家来出,导致了部分研究生与导师之间的关系不紧密,归属感不强。以西安交大为例,从前在研究生中间或多或少存在这样一种心态,“导师又不给我发钱,给不给他干活儿,得看我乐不乐意”。
这与剑桥的“导师负责制”大相径庭。剑桥非常重视师生关系的紧密性,从本科时代,个别辅导就成了学生在剑桥学习生涯的中心。除去系里听课外,学院里还有一位院士以个别辅导的形式负责学生的专业课总体进展,院士由各学院从全校的教师中遴选产生。上课可以不去,但辅导却不能不去,你懂不懂一见面就会知道。院士可以向学生提出口头或书面警告,并建议学院开除某学生。所以,任何学生见了院士都不敢马虎。严师出高徒,密切的师生关系促成了剑桥传承了800年的优良学风。
为此,我们借改革规定“在国家给的费用之外,导师还得再掏50%”。这样,学生自然会发自内心地感谢导师,会以勤奋读书、刻苦钻研作为回报,而导师这方面,自己掏钱了,付出成本了,自然会更严、更负责。当然,也不是搞一刀切,例如人文社科的导师就不掏钱或只掏很少钱。
记者:这项改革构成了你新政的主要内容?
卢天健:如果研究生机制改革光停留在这么一个水平,我觉得太肤浅了。我们的总体改革思路涉及到方方面面,除了收费、资助之外,还涉及到人事制度、科研业绩、本科/研究生教学、科研经费管理的改革等等。
我再举一个例子,说说怎样才能促进科研水平的提高。我们常常感叹,中国的论文在世界上引用率低,可信度低。这个大问题,追根溯源,可以从“实验员”这个小环节抓起。
目前许多大学的实验室,不能抱怨硬件条件差,关键在于我们没将实验员放在一个正确的序列上来考量。很多地方实验员的工资待遇、住房条件是与学位、职务直接挂钩的,为了生计,为了一块立锥之地,实验员拼命地念研究生,想取得硕士、博士学位,成为高级工程师。这种浮躁的、动荡的心态,怎能经得起千锤百炼?怎能凝神静气,结出丰硕的实验室果实?另外,一些科研人员本就存在眼高手低、好高骛远的心态,觉得“做理论要比做实验要牛”,既然实验员不够,那就干脆不做实验好了,直接在计算机上做做模拟、画画曲线图,一篇文章就弄出来了。
但说实话,这样的文章发多了,不好,因为任何理论,必须经过实践的检验。空对空,我怎么来相信你?虽说目前中国人在各类国际期刊上发表的论文总数很可观,但平均引用率是0.1,这个数字令人尴尬,它意味着每篇论文只被引用过0.1次,许多论文,可能一次都没被引用过,就无声无息地湮灭于纸堆中。世界一流水平是什么?平均一篇论文被引用四次!这就是差距!
记者: 如何破解这个大课题?
卢天健:设身处地地为实验员着想,设计一个有利于其生活、发展的序列。在西安交大,实验员要走的就是实验员的序列,而不是教师的序列,我们为其设计的路线,不是副教授、教授的路子,也不是高工的路子,而是实验员1级、2级、3级……最后一直到8级。8级实验员的工资待遇,不比教授低多少。实验员一琢磨,有奔头啊,自然会安下心来把实验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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