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与西湖的邂逅是怀着极其浪漫的心情与极高的憧憬。
憧憬来自于苏轼对西湖经典的歌咏: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浪漫则来自于白蛇与许仙的爱情故事。年轻时任职外商公司,为欢迎总公司创始人来台湾访问,公司同仁曾仿“断桥相遇,借伞结缘”一折迎宾。为时数月的编舞、排练、演出,断桥与遇雨的西湖就是我们竟日挥洒的背景,对这段传奇发生的地方,大家都有着莫名的向往,都想有朝一日一访西湖,必要站上雨中的断桥去和这千年的奇情相遇。
但没想到希望高失望亦大,一九九九年五月初次造访西湖,老天开了个小玩笑,五月初天气竟已酷热如暑,一轮烈日当空,湖上热气蒸腾,湖里水色混浊,既无潋滟水光,亦无空蒙山色。来到断桥游人如织摩肩擦踵,连拍个到此一游的独照都不可求。搭上机动画舫绕湖一周,湖心亭一游,去程迎着柳岸青山,尚有可取,回程暮见城区建筑线条突兀,心中顿时若有所失,在登岸迎着迫不及待登舟的人潮时,我知道许仙轻扶着白蛇、在断桥登上小舟、云步摇晃的那份浪漫已完全破灭,而东坡先生的千年咏叹也成了淡妆浓抹总是人。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西湖揽胜不成,到杭州的考察却非常顺利。杭州乃历代古都,人文萃荟,以浙大为首的高校众多,人才济济,很快公司就决定在杭州设立研发单位,我也就此常往返美国、杭州。每次来去匆匆,但少不了闻香下马,杭州的美食还真让人惊艳!张生记、新开元、花中城、楼外楼、老神仙,喜爱美食的我可是没有浪费任何一次可以品尝佳肴的机会,吃遍了叫得出名号的大店小馆。回到湾区,朋友聚会总会问我对杭州的观感,我的答案总是把杭帮菜排第一,济济人才排第二,问起西湖,我总是说没什么或虚有其名。
时光荏苒,转眼数年过去,由于每次到杭州洽公都住在离西湖十来分钟脚程的旅馆,同事接送我的路线都会扫过西湖的北缘,远远浮光掠影瞥见断桥、孤山、苏堤、曲院风荷的一角。随着四季推移,气候变化,我得以看到晴西湖以外的雨西湖、雾西湖、雪西湖,也看到冬梅春桃、夏荷秋桂、柳荫处处的西湖。不同风貌的景色,一次次让我讶异,其实西湖还满美的嘛!但我始终没有停下脚步走入西湖。
前年暑假安排儿子到浙大工读,一天午后去拜访在西湖边三台山上开会的教授,回程误判距离,决定走回旅馆,没想到误闯误撞,竟从西湖的南端花港观鱼沿西侧杨公堤一路走到北端的曲院风荷。这一走,终于成全了我和西湖的情缘。
杨公堤东侧是西里湖,隔着湖水是遥遥相望的苏堤。当年东坡先生去淤筑堤,就此吸引了历代骚人墨客在此徘徊吟唱了无数千古名句。杨公堤的中段是原名刘庄的西湖国宾馆,从康熙干隆驻足到近代中西元首造访,庄园胜景未曾少过修缮,历朝工匠留下了美不胜收的建筑工艺。沿途观赏这些充满文化底蕴的楼、台、亭、阁、桥、廊,或掩映在垂柳绿荫中,或挺立在田田碧荷上,在庭院里,在垠波边,在水岸旁,五步一观,十步一景,宛若大家闺秀,顾盼生姿,无处不美。
西侧则是清波迤逦青山相伴的茅家埠水域。临水细观,水质清澈游鱼可数,只见近处水草丰美鸟禽翔浮,远处隐见摆渡舟楫酒旗村廓,倏然一叶扁舟划破水面悄然划来,身形皎好的船娘娴熟地轻摇橹桨,把一幅江南幽野水乡,摇荡得生动悠远,意想不到西湖竟深藏着有若山村少女般的另番清纯之美。
我讶然惊叹这么美的西湖多年来一直就在身边,怎么会一而再地失之交臂?回到旅馆急切地一翻西湖的介绍,原来就在我第一次造访西湖之后,杭州市园林文物局在一九九九年十二月至二○○三年四月对西湖进行了两期疏浚整治工程,引进了清水,加大了湖面,水域延伸直达山脚,弃舟上岸后可登山、访茶、寻幽、探古。而偌大的西湖景区早都不收费,成了杭州人引以为傲睥睨世界的中央公园。看来西湖早已恢复了她美丽的面貌,变得更美了,而我惊为天人的大家闺秀与山村少女只是她的一小部分。
自此,我每到杭州,必定早起到西湖散步,享受晨曦中的湖光山色。脚步所到之处,我从未停止内心对西湖持续的赞叹,不同的天气,不同的角度,西湖变化出无尽的美。此刻驻足在杨公堤的环碧桥上,近览曲院风荷的两座拱桥,远眺苏堤对映的跨虹桥,只见“桥外有桥桥连桥,景中有景景叠景”,西湖丰富的内涵,令人倾倒,令人钟爱,我不禁轻吟:“十年一觉杭州梦,醒来已是西湖人。”(来源:美国《世界日报》 作者:任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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