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午后的阳光在你手中被抻成一条灰色的线,你从林立的楼宇中走出来。这群楼一栋赛一栋的高,简直就像森林一样——只不过是水泥做的森林。穿梭在人流和交通灯中,你抱怨地自言自语:今儿怎么这么热?连风都是热的?
风感到了你的敌意,它想为自己辩护,可是你不给它机会:你不肯停下来细细地体会它。街上人头攒动,却没有人听风言风语。步履匆匆的行人,都好像有火烧着他们的后背。风跟着你,想帮你蒸发掉额头的汗,可却让你觉得身上更黏糊。你心里烦躁,便埋怨风:还不如没有的强!
风感觉委屈,于是决定证明自己的好处。它跟着你,挤上从纽约开往新泽西的火车。人很多,你走过几节车厢,好不容易找到块空间。在你前面,一个硕大的胖子横坐着,一个人占着两个人的位置。你气不过,心说应该让他买两个人的车票。
风却觉得有趣。在它眼里,这开动的列车,简直就是在上映一幕舞台剧。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男的女的……在这里各自恪守着自己的一方领土,小心翼翼做淑女绅士状,谁也懒得和近在咫尺的人说一句话,可是表情又是相当的丰富。
坐下的,要么头一歪就去约会周公;要么打开《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旁若无人地研究着股票或体育新闻;还有和掌上电脑含情脉脉的。站着的,自然没有那么多选择,但是耳朵格外灵敏,每当各种古怪的音乐声响起的时候,尽管南腔北调差之万里,可是每一次还是有许多人频频低头查看自己的手机。
你终于找到一处坐下。长长舒了口气,把脖子使劲伸长,勾在皮椅子背上,伸直两腿,你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风沉默了,不是怕吵了你,而是因为车里有冷气。多么惬意!你想。不享受一下简直就是对不起这四十分钟的车程。让车外的热风见鬼去吧!这些人简直不懂生活,竟然用这时间看报纸看电脑,难道在公司八个小时脑袋还没有给灌晕吗?
“嘟嘟嘟嘟嘟……”一阵土耳其进行曲奏响。嗯?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迷迷糊糊地你正月朦胧鸟朦胧,又是一阵进行曲,唉!就是你的手机响。风看着你,摇摇头。
“哈罗!”你有气无力地调出一只耳朵。
“马追风,你什么时候到家?下了火车先去Costco 买箱尿布,还有鸡蛋,牛奶,还有……”
“知道了。”听完电话,你觉得火车里的空调开得不够冷。这叫什么事儿!我们可是都买了月票的!一点凉风都没有!"
风不作声。你发了一阵牢骚,又准备昏昏睡去。
进行曲又响起。你极不情愿,可又无可奈何地把耳朵再次出卖。
“马先生,您银行那边的贷款已经批了。明天就可以来办手续。”
“是吗!太好了!”你的眼睛发亮,坐直了身子,睡意全无。可余下的时间里,你脑子里升起了一个又一个梦做的七彩球。
列车驶过一站又一站。每到一站,车门打开,人群就会裹进一阵热浪,你却下意识地打个冷战。车门关后,你不再觉得闷热,虽然没有开窗户,不是有冷气嘛!
终于到站了。你下了车,随着鱼贯的人群机械地走向停车场。你的车就停在前面那排白杨树下。风却先你一步来到。它使劲摇动树枝,于是枝叶婆娑,风就迎面扑来。顿时你感到一阵清爽的凉意,直奔心底。你不禁对着风微笑。风也笑了,更起劲地摇着树林。
风觉得没有白陪你这一程,因为它终于让你明白:其实风还是那风,只是看你是在什么地方遇到它。
你大叫一声,抬起双足,快跑去追风。旁边的人们向你投来异样的目光,你不管,心说:哪有功夫理你们?我还得给儿子买尿布去呢!(摘自美国《侨报》;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