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13日是南京大屠杀70周年，纽约格林威治村一家小戏院，上演了纪录片《南京》。我去看的那一天是圣诞节，也是该片上演的最后一天。此前不久，我错过了日本人渡边夫妇主演的《地狱的十二月——悲哀的南京》，却不能错过这部影片。

　　当天天气很好，但上座率只有50%，而且华人不多。令我感到安慰的一点是，该片片尾以非常显著的方式追念了张纯如女士——《南京大屠杀》一书的作者。

　　其实这部电影能够开拍，也许是冥冥中受了张纯如的感应。美国在线(AOL)副董事长泰德·莱昂西斯在加州一家旅馆房间里，偶然在垃圾桶内的旧报纸上看到了张纯如的讣闻，促使他买了《南京大屠杀》一书，读后对书中内容大吃一惊，认为如此糟蹋人性的惨剧居然没有通过媒体让更多的人知道，实在是不可思议。

　　据泰德·莱昂西斯自己说，他那天早上出门时，曾经要求旅馆服务员打扫房间。下午回来，垃圾桶内的旧报纸依然还在，报纸上一位女士的眼睛似乎紧紧地盯着他不放。他忍不住拿起报纸来看，却读到了张纯如的讣闻。张纯如似乎是在对他付托。

　　犹太人在纳粹暴政下受到的灾难，不断被人在不同的媒体上揭发和披露，但张纯如的《南京大屠杀》所呈现的日军残暴行为，却没有在媒体上得到系统地叙述，泰德·莱昂西斯觉得这是严重的不公正。把南京大屠杀的故事，用戏剧化电影纪录片的方式来如实地加以叙述，成了他的使命。

　　于是泰德·莱昂西斯聘请了金像奖得主比尔·古登塔和丹·斯图曼这一创作团队，开拍《南京》。拍片所依据的材料取自亚洲、美国和欧洲的档案馆，其中包括个人信件、当时的报刊、个人日记、电影胶片和照片等等。泰德·莱昂西斯事后把拍摄此片所用的材料全部捐给了华盛顿乔治城大学。

　　访问南京大屠杀的生还者，是制作本片的一大工程。制片团队在南京、苏州和上海访问了22个年龄均在80岁左右的老人。从80个小时的访问纪录片中，他们剪辑了不少这些老人老泪纵横的情景，穿插在断壁残垣和陈尸遍野的图像中，来细说“血洗金陵”。

　　谁也无法期待对南京大屠杀有一个完整的画面和全面的记录，当时的日本占领军不会允许任何人有这种尝试。但就凭外国使节和传教士所保留下来的材料，人们不难推知其余。

　　即使到今天，当摄制组在日本访问参加过占领南京的日本老兵时，也遇到了不少困难。最后，他们通过日本的和平运动团体找到了一些敢讲和肯讲实话的日本老兵。

　　对中日两国民众最有提示意义的应该是《天皇的军队与南京事变》一书中日本大兵西村冈雄的回忆：

　　“在我的生命中，没有比登陆上海更使我陷于无我的境地。到达这个境地的瞬间，我失去了人性，失去了日本魂，而出现荒魂，支配着我的一切。我杀人如麻，而不觉得恶与恐怖。看到敌人的尸体，感到异常的快乐。在尸体旁边饮食，不但不感到嫌气，还感到爽气。我对自己过去曾经看到死人会两三天吃不下饭，感到奇怪。”

　　是什么样的宣传放大了日本大和民族的阴暗面？日本军阀造就了什么气氛使日本大兵随意逾越人间，对中国民众的生命视若草芥？中国和韩国反对日本国家领导人朝拜靖国神社，正是反对把发动残酷战争和纵容残酷罪行的人加以美化。日本军国主义者在中国残杀无辜，使日本大兵的行为堕落到人性的下限以下。影片中将靖国神社外面日本右派分子的呼叫，和当年南京占领军的摇旗欢呼，前后并列，使本片观众自己加以对比，是相当高的拍摄手法。

　　《南京》一片中的独白者，也都不是本人了。这是将纪录片戏剧化的特色。饰演德国领事约翰·拉贝的是普罗奇诺，饰演美国传教士巴布·威尔逊的是好莱坞著名演员伍迪·哈里森，美国诺贝尔文学奖金得主海明威的孙女玛丽尔·海明威则饰演美国修女敏尼富春。

　　巧合的是，在南京救过无数人生命的敏尼富春，最后却在美国自杀离世。人们记得，海明威本人和他的另一个孙女儿，也是以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玛丽尔·海明威在代替敏尼富春独白时，心中一定会有特别的感受。如果加上自杀离世的《南京大屠杀》作者张纯如，就有4个与本片有关的人用自杀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南京》一片最后说：德国领事约翰·拉贝返回德国后曾经上书希特勒，要求德国当局正视日本在南京的残暴行为，3天后他即被纳粹拘禁。晚年的他贫困不堪，苏联进驻柏林后，也曾对他进行过传讯。但约翰·拉贝所留下的日记，却是南京大屠杀最好的见证。

　　与我同看这场电影的人很少是年轻人。关于70年前那场惨剧的纪录片电影，自然有它的观众群。由西方人来述说中国人的悲惨往事，难免有隔着一层的感觉。传教士和外国使节的价值观，自然不同于中国民众。张纯如遗著中所说的，在南京死亡的中国军民，可以手牵手从南京拉到杭州。在《南京》一片中就没有这个叙述了。

　　中日关系现在开始解冻，在纽约看到《南京》一片，却是百感交集的。南京大屠杀发生时，我已7岁，虽然没有身临其境，但却有所耳闻，我也曾亲眼见过日本军阀在家乡造成的灾难，因此有强烈的心愿，希望旧事不会重演，但这不是求来的。

　　据说日本已经有人针对此片，拍摄了一部叫做《南京的真相》的电影，其中强调日军在南京对中国民众造成的伤亡人数没有超过战争通常造成的伤亡数目。看来让日本右翼分子诚心认罪是有困难的。

　　爱好和平的中国和日本民众有义务不断端正历史，务必使“以史为鉴”成为两国关系出现春天的征候之一，从而使日本军国主义没有复活的任何机会。但分析到最后，更重要的还是中国人要自尊自强。

　　在看完《南京》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朝这个方向想着。(来源：美国《侨报》，作者：刘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