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南京盐水鸭
妻子回国省亲,返回巴黎时带来了一些海外难得一见的国内食品,其中有一只真空包装的南京盐水鸭。我不禁大喜过望,忙不迭打开那只塑料袋,拿起餐刀切下一小片放进嘴里,咸咸的,鲜鲜的,又香又酥又嫩....。.味道也还算纯正,是我非常熟悉非常爱吃的盐水鸭....。.
如今的人们谈起中华美馔,一提到鸭肴总是口不离北京烤鸭。北京烤鸭确是美味,关于它的介绍乃至传说实在太多,电影电视也拍了不知多少部,如今更是誉满全球。在很多外国人的眼里,北京烤鸭几乎成了中华美食的代名词。相比之下,南京盐水鸭的知名度显然要大打折扣,孤陋寡闻如我,似乎从未在海外媒体上见过有关这味美食的广告,更未见过巴黎哪家餐厅打出南京盐水鸭的招牌。也许可以这样说,至少在欧洲大陆,南京盐水鸭至今依然默默无闻,我心里不免常常要为南京盐水鸭抱不平。虽然从制作方法而言,北京烤鸭和南京盐水鸭完全是两回事,也许有人会说北京烤鸭更考究些,而且常常是筵席上一道大菜,而南京盐水鸭不过一道冷盆而已。但美食是不应有大小之分的,且不说南京盐水鸭的做法亦相当的烦琐讲究,仅就一般食客对菜肴的品评标准“色香味”来看,南京盐水鸭应不在北京烤鸭之下。
盐水鸭是南京有名的特产,皮白肉嫩、肥而不腻、香鲜味美,而且一年四季皆可制作,故在南京随时随地可以买到盐水鸭。不过每年中秋前后的盐水鸭色味最佳,这是因为秋季的鸭子最易上膘,鸭肉最为肥嫩。中秋是桂花盛开的季节,又有文人雅士把盐水鸭美其名为桂花鸭,其实盐水鸭与桂花并无直接关系。然而无论如何,“桂花鸭子,久食不厌”已经成为当地人对盐水鸭最亲切,也是最实实在在的评价。
再者,我想许多人之所以对南京盐水鸭所知不多,在很大程度上还可能是为南京板鸭的名声所累。板鸭是腌制品,便于储存,因而行销各地,而盐水鸭腌制复卤期短,不宜久藏。所以很多未到过南京的人只听说过板鸭而不知有盐水鸭。其实在南京生活过一段时间后便会发现,所谓板鸭,味道太咸不说,其口感颇像风干了的琵琶鸭似的,显得干巴巴的,而香鲜肥嫩的盐水鸭才是鸭肴中的一味上品。
说实在的,我对南京盐水鸭是有相当好感的,它常常会勾起我对亲友对往事的回忆。大学学习期间,父亲曾多次来看我,大都是来去匆匆,停留一天半天而已。每次父亲前来,我自然要陪他四处走走。那时父亲虽然年事渐高,但依旧乐观放达每餐必饮,到了南京,下酒菜自然少不了盐水鸭。我呢,也正好借机一快朵颐。再者,那些年间,尤其是大学毕业前夕,同学和朋友之间常有聚会,每次聚餐,席上总有一大盘盐水鸭。因此,南京盐水鸭留给我的记忆着实不少,近50年过去了,每念及此,依然十分亲切无限怅惘。
大学毕业后,我曾经多次去南京,每次总有机会与朋友们一面把酒话旧,一面大吃盐水鸭。记得有那么一次,那是八十年代中期的一个秋天,我从上海专程赶到南京,看望我的一位大学老师,他因心臓病发作住进了医院。我在南京耽搁了大约两三天,除了去医院慰问患者外,还看望了几位老友。其间,“译林”的一位朋友约我去他家“喝一杯”,还特地说明不过“随便聚聚”,因为据他说,“太太不善烹调,所以只能马虎一点。”
次日中午我和应邀作陪的另一位朋友如约前往他家。一进家门便发现,这果然是一次“随便聚聚”,因为我们并没有看到主人在厨房内外忙忙碌碌的场面,但是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只硕大的盐水鸭,两大包五香花生米,还有一瓶当时颇有身价的洋河大麯。说实在的,对于饕餮之徒兼高阳酒徒来说,这样的“随便聚聚”已经是很高的挡次,简直令人喜出望外了。
主人看见我们,立即把两只盐水鸭拿进厨房,举起刀来一通猛砍,把歪歪斜斜大小不等的鸭块装在两只大海盘里端了出来。我们则不由分说赶忙就坐,在海阔天空的漫谈中尽情享用这美酒佳肴。呷一口散发着浓浓麯香的烈性白酒,再来一块鲜美的盐水鸭,那真是人间至美至上的享受,用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来说,给个皇帝也不换。更何况还有那一堆香喷喷的花生米,那可是下酒的绝品。这里不妨多说几句,五香花生米这种平民化食品中国到处皆有,我以为南京的堪称最佳,颗粒饱满,香而酥脆,入口还微微带有一丝甜意,实在妙不可言。这顿午饭足足吃了三个小时,待到“肴核既尽,盘杯狼藉”之际,一直没有露面的那位“不善烹调”的女主人出来为我们做了一大碗最普通的蛋花榨菜粉丝汤。不过,此时此刻用这汤来醒酒,可真称得上是“锦上添花”了。
这的确是一次“随便聚聚”的简单午餐,但也许是偏爱盐水鸭之故吧,这同时又是我毕生难忘的最丰盛最满意而且永远回味无穷的“酒宴”之一。
如今在巴黎也能吃到盐水鸭,这实在要感谢科技的发展进步。倘若没有“真空包装”这一说,桂花鸭子如何能够现身欧洲大陆?不过在此之前,妻子已经尝试自制盐水鸭了,虽然未必地道,但味道也还不错,有时拿出招待客人,居然也能博得一番赞誉之词。如此一来,由南京盐水鸭惹起的故国乡土之思,总算可以得到些许慰籍了吧!(来源:欧洲时报周刊;作者:王聿蔚)